茶花随风而垂,轻轻灵灵跌进一扇半掩的窗。猝然撞开黄色的纱帐,重重扑在一人面上。
风凉凉的袭了满面,将凌司尘的意识从混沌里拉出。
窗外的落雪已积的十分厚了。
屋檐下的山茶风铃在风中飘飘摇摇,寒风都为其铺上了层层白雪。
又因屋内的温暖融化些许,不平衡的雪又随风飘落了许多。
屋内暖气氤氲,在凌袅宫的周围形成了一圈白雾,像极人间天宫。
叮铃叮铃,明黄色帐边悬着的山茶银铃随帐子倾动而发出声响。
凌司尘悠悠转醒,睁开一双凌冽的眸子,先盛满疑惑,后稍显清明。
强撑起身,从明黄色的帐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不偏不倚地握住悬着地铃铛。
帐旁侍立的老翁皱巴巴的脸上瞬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托出那手殷勤笑到:“殿下您终于醒了,可曾还有什么不适?”
帐内无人应答。
风幽幽转了个圈,明黄色的帐子飘起,愈衬出帐内人面色苍白,是大病初愈的病气未㪚。
这位公公许是见得多了,忙使眼色给身后的侍卫。那侍卫不慌不忙地拨开账帘,再仔细地用玄龙纹金勾将帘挂好。
一股暗香自帐内缓缓倾出,似能平定众人心绪,面上紧张焦急之色顿消。
屋内暖炉燃得正旺,雪花纷飞砸在瓦楞上的簌簌声格外响亮。
真静。
山茶又从里衣落至那人手边,雪白里衣被汗液浸透,隐约可见臂上一处山茶纹身。
那纹路却不是普通山茶,重叠的白瓣上诡异地附着红色蜘蛛纹。
花被捻轻轻拈起,无色的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又骤然收入手心,臂上青筋暴起,眼中寒芒乍现。
榻上那人抬眼望向宁津,却不巧与对方瑟缩的眸对上。宁津当即身躯一震,慌忙移开视线,却总往榻上那人左臂望。
凌司尘似有所感,翻手倾掉手中花。却是完好无损的,半点未褶皱。幽幽问道:“昨夜芳泽殿可有动静?”
侍卫上前递上一旧册,这是叶芫托在下给您送来的,说是蛊毒解法。余的便没有了。
“他面色如何?”
宁津颤巍巍答:“今早请御医瞧过了,说叶公子气血亏欠,气息不稳,要养一阵了。”
“好,你且多瞧着他。”
“更衣,去芳泽殿。”
“诺。”
侍卫这时上前微躬身道:“陛下,云川叶瑄今日又向北行了百里,说要与您在马雍和谈。”
“怎么,这等小人也有与孤谈判的资格了?马雍的将军不会打回去吗!一个个的都来烦朕。”声音低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侍卫再一躬身,道:“属下这就去传书告知葛将军。”
凌司尘面色阴沉地穿上龙袍,对宁津吩咐道:“你去我私库中拿些补血益气的送道御膳房,做碗甜枣药膳送到芳泽殿,务必看着他吃完。”
安和殿前才飞走只信鸽,芳泽殿中又来了只白尾海雕。
这雕是叶瑄从幼时养起的,一直喂的生肉。叶芫也觉新奇便一直记得。
本也不会惧怕这些牲畜的,直到半月前。父皇坚持要护自己离开云川,不受这男子做女子去和亲的屈辱。
却万万没想到,云川帝会在安和殿上,当着群臣的面,被自己的大儿子一箭穿胸而过,死死定在了二皇子叶芫的身上。
这无疑是一场蓄势已久的谋杀,毕竟大臣们并未露出吃惊神色。
而这个云川新帝,当着群臣的面,将被箭定死在叶芫身上的叶辉一刀刀剐了,喂给了这只牲畜。
而见着这只鸟,叶芫胸口的伤就疼痛起来,直直连到心脏。
叶芫惨白着脸从雕足上去取出纸条,抖着手展开。
其上赫然写着,午时马雍见,人若不至,立马屠城。左下角一个瑄字用朱笔写就,红的格外醒目。
叶芫强作针静地将纸张在烛上燃尽,随后从床下暗格取出夜行衣,又从塌中抽出流云剑弯曲绕在腰间。
最后,轻轻一跃直上屋顶,运轻功向马雍疾行而去。
待安津公公吩咐御膳房紧赶慢赶做出药物送到芳泽殿已是晌午。这处殿因为圣旨,一个奴仆都未配,于是偌大的殿总总格外寂静。
安津公公却在这寂静中莫名记起了师傅何乐公公的教诲:“越安静,事就越大。这下咱家可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怕是走了吧。”
匆匆几步上书房踹开了门,只见一封遗书端正地摆在桌上。被叶公子从不离身的玉佩压着,这下麻烦大了。
安津公公忙通报了陛下。
凌司尘见着安津还以为是叶芫又不肯吃药,正欲发火。却见安津拿着一张纸,一块玉,匆匆向自己走来,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却在拿到手时被告知是遗书,这叶芫又逃了去,才起的一点心思顷刻就散了。
咬牙切齿道:“怎么,我爹的仇还未报,他就想这般轻松的死了?”
安津公公早早就低了头,并不敢看自家陛下此时的脸色。怕是阴沉的要死,稍不注意就得在这儿人头落地了。
“派人去寻,莫立刻抓,给我赶回岱渊来,也别让人自戕了去,我留这人还大有用处。”凌司尘在殿上急急地走了几个来回,心也莫名觉得痛极,好似忘了什么珍宝般,难受的厉害。
凌思远听后面色就是一白,直直跌坐在地上,再抬头时面上竟是一丝血色也无。
“叶芫他终究还是要如此啊,内力全无也要逃了去,死竟也要离了这皇宫。”
无意识就念叨出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凌司尘眉头一皱,一把揪着领子将人从地上拖起。“你刚刚说什么?他内力全无?还想死在宫外?”
“哈哈哈哈!”
“他可是杀了你我父皇之人,你还替他痛心做甚,我真是信了他,没叫人打断他腿。”
“你还在想什么呢?我的好弟弟!还想保这人不死吗?”
凌思远立马慌张地摇头,“不敢,陛下,臣弟不敢。”
说着又低下了头,口开合了数次。终下定决心般说到:“陛下,请与臣弟去母后的寝宫看看吧,臣弟早就觉察母妃在宫中制毒香。”
“叶叔叔死后,母妃也疯了,这几日她还算清醒,臣弟想带你去问问,为何父皇去世时她庄重典雅,而今却这副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司尘似有所感,怔怔地望着自己五弟。“她竟不是为了父皇?”
“那毒竟是她所出!难怪香味与叶芫相似,却总觉异样。”
凌思远看着自家四哥思索,忽地就垂泪了。
“那毒不是他下的。”
“他那日走时没带碧玉簪,是我母妃趁着乱势闯进了殿,亲手了结了父皇的命。那毒啊,早在多年前就布上了,是日日藏熏香里的,凌元皇后也是这般去的。”
“陛下,你可去瞧个清楚,碧玉簪在母妃枕下,那不是他所为啊!”凌思远痛喝出声,满脸泪痕,身子也不住的发颤。
凌司尘脱了力,后跌在桌上。
“不是他?”
“哈哈哈哈,不是他?”
“我都给他下了银针在心脉里了,你告诉我不是他。你早干什么去呢!”
凌思远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凌司尘。
“你说什么!不是答应我留他一命吗?”
“陛下,你怎的言而无信!臣弟近日才得印证。早早就已说他无罪,你不信啊!”
凌司尘面色惨白,那针明日便会刺入心脏,活活将人痛死。而这人还替自己解了蛊毒,毒虫在心脉里,怕是会更痛些。
“你怎的…,不早早告诉我…”
凌思远却是揩了泪,全然不顾礼数地冲出大殿。遥遥抛下几句:
“你待一颗心上能插进几根针,他亲兄给扎了三针,你又添一针。必死啊,还那么痛苦,你怎忍得。”
“我以为你能护住他,才一步步扶你上位,可真是眼瞎!”
凌司尘颓然坐在地上,不断在说些什么,却终究无人细听了。
静的可怕,安津公公心又提起,却再不害怕,知晓了为何心慌就不怕了。
可心痛呢?知晓的越清越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