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植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止不住的笑意,一时间只知道看着方棠傻乐。
方棠从包里翻出几张创可贴:“过来。”
柳植几乎是跳着过来,蹲到了她面前,乖乖伸过了脸,也伸过了小手臂。
他的脸上也有一点点破口,不注意看不到,刚才他特地藏着,不想让方棠看,如今全露出来了,大有“你看你看,全给你看”的意思。
方棠抽了一张湿纸巾,给他擦去脸上的灰,看到他脸上的笑,眼睛虽然闭上了,但嘴角、眉梢、眼角,全是往上翘的。
这……有这么开心?方棠心里想,心里也不禁有些高兴,她压了压嘴角,拿了创可贴开始贴。
两人靠得有点近,柳植身上那股子好闻的气息又漫了过来,比之前在他背上闻到时还浓烈,还好闻。
方棠心跳得有些快,嘴里有些干,这个柳植,如果不是有这层多年好友的关系,谈恋爱应该更没有负担的吧?
就这颜值……啧!
心里还没有啧完,帐篷就被人掀开。“方医生……”一声哭腔传来。
方棠停止了脑海中的带色电影,转头看到了杨怡哭得通红的脸。
“你来做什么?”她还没开口,柳植就皱着眉呵斥回去,“祸都闯了,道歉有什么用呢?”
杨怡被骂得连头都不敢抬,今天不是她,而是所有人都见识到了真正生气起来的柳植是什么样子。
可怕!除了可怕,他们都没有第二个词可以形容!
他下山后看向她的每一眼,都带着冰冷的愤怒,像一把把刀一样,让人心悸。
杨怡很想拔腿而逃,却不敢,她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太离谱。
哄骗着方棠天黑了去爬山已经很过分,事后忘了更过分。
万一方棠不是掉进坑里,而是掉下山崖,方棠的价值,就是卖了她也没处赔去。
“我真的知道错了,柳主任,方医生,你们原谅我。”
2
方棠看着自己肿得像包子一样的脚踝叹了口气,这伤,且得好些天才能好呢。
她没有怪罪杨怡的心思,这女孩简单直白,想什么做什么都在脸上,是直线思维不带打弯的,好,也不好。
“以后做事多想想后果吧,”她想了半天,只憋出这句话。
人是心胸外科那边的人,她插太多嘴,始终不太好,她看着柳植。
柳植蹙着眉,严厉看着杨怡,说话毫不留情:“杨怡,我没给过你希望吧?刚才下山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我应该从来没有给过你希望,更没给过你可以追到我的错觉。”
这句话太严重了,方棠眼看着杨怡的脸色,由羞愧转为无地自容,脸色刹那间涨得通红。
帐篷并不是隔音的,之前他们压低了嗓音说话尚还好,这一下,柳植没压低声音,方棠感觉帐篷四周,全都安静了下来。
“你以为我对你的和气是专给你的,也以为我挽留你就是对你有意思,欲拒还迎?我看你真的是脑子不好使了!”
方棠的手指抬了抬,垂了下去。
这样的柳植太凶了,她也没见过,有些犯怵。
杨怡的脸色已经不是涨红,而是惨白,褪去了所有血色的惨白,她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吭。
柳植冷笑了好几声:“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我们不但要有处理突发事故的能力,也要有对危险环境基本的预估能力,你呢?你有什么?”
“你是有预估能力?还是有今天万一出了人命的承担能力?”
“杨怡,你什么能力都没有,就敢在这种荒山野岭的环境下给我惹祸,真是愚蠢到天真!”
方棠心里叹了口气,伸出一个指头轻轻戳了戳柳植,柳植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仍旧没有半分放松。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今天真出事了,再如果,你把这种莽撞放到手术中去,最后的结果,你是否承担得起?”
“没想清楚前,你别上手术台了。”
3
方棠扶额,她看着杨怡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灰,最后离开,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妖妃。
“你这样,别人会认为你徇私的。”她低叹。
柳植认真点头:“我是徇私的。”
方棠哑然,柳植笑了一声,表情缓和下来:“方棠,你知道你的价值吗?优秀的外科医生很多,但神外能做到你这个级别的,你的手你的人,都是无价的。”
方棠无语看着他,很想翻个白眼。
你这马屁,能不能拍得更烂一点?那么像宣传片干嘛?
柳植有些叹息,杨怡其实也是个很好的苗子,基本功扎实,胆大,可惜心不细,做事不够周全。
他是真想过好好培养她的,医学这条道,经验累积太漫长,好的医生永远稀缺,而好医生最基本的标准,是不妄来。
不看轻别人的命,不拿人命开玩笑,对生命,有基本的敬畏之心。
他揉了揉脑袋,听着外面又重新热闹起来:“方棠,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方棠不吭气,她躺下,拍了拍身边的另一个防潮垫,柳植也躺下了,两人都看着帐篷上方的小天窗,沉默了下来。
山里的夜空很美,这里还没有受到污染,一点一点的星辉和月光交相辉映,很迷人。
困意有些上来,方棠慢慢合上眼睛,她放在身侧的手,被柳植窸窸窣窣摸索着,摸到了手心里。
她感觉到柳植带着薄茧的,比她大了一圈的手正整个包住了她的,温热温暖。
过分了啊,还没答应呢,这个动作太过了……她心里想着,却迷迷糊糊的,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由手心传来的热度,好像透过细细的手腕、胳膊,流到了心脏,然后向四肢辐射,温暖了整个身躯,包括大脑,包括意识,全部下沉。
她很快跌入了黑甜梦乡。
……
4
清晨,夏秋是被“咣咣咣”的声音吵醒的,她勉力睁开眼睛,才早上六点。
儿子陶小年睡在她臂弯里,像只小猪,倒半点没有被干扰到。
夏秋赶紧起床,打开房门直奔厨房。
“妈!”她拉开推拉门,“你在干嘛呢?今天周日,而且现在才早上六点呢。”
“我在给你剁点肉饼,做肉饼蛋汤,当早餐吃吃。”陶妈妈口音浓重,笑眯眯的,“六点了,不早了,该起来了。”
夏秋有些崩溃:“我不要吃肉饼蛋汤,妈,你这每天五点多就醒来,然后走来走去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话一出口,她立即感觉到不对,马上接了句自圆其说的话,“我没别的意思,妈,你的鞋底太硬,走路太重,声音有点大。”
婆婆来了一周,她再也没有睡到七点起床的幸福了。
本来,陶小年的幼儿园就在小区对面,幼儿园上学时间是八点半,如果没有一大早的手术,她都是七点起床,八点送孩子过去就行。
可婆婆来了后,每天早上六点,她就会准时被婆婆的拖鞋哒哒声吵醒,比闹钟还精确。
夏秋提过意见,可婆婆就是不喜欢家里的拖鞋,嫌走路不得劲,她喜欢从老家带来的硬底包脚鞋,觉得跟脚,不担心掉。
老太太的固执,连儿子陶泽丰去说,都不好使。
夏秋昨晚九点回到医院做了个加班手术,晚上一点才回家,根本没睡几个小时。
在自己家都睡不好,太遭罪了。
陶妈妈放下菜刀,有些讪讪的:“你嫌我吵,那我不剁了,我也是好心……”
夏秋连忙接嘴:“我知道我知道,可实在太早了,我怕楼上楼下提意见、不高兴,邻里关系不好。”
陶妈妈有些不悦:“现在这年轻人,一个个起那么晚,想当年,我们那时候……”
夏秋没作声,跟出厨房,看到同样被吵醒的陶泽丰从儿子的小卧室走出来,更加苦笑了起来。
5
陶泽丰前几天就回来了,老公没回来,夏秋没觉得有什么,老公一回来,她真的觉得很有什么。
陶小年三岁开始就自己睡了,为了培养他这个好习惯,当初夏秋可没少使劲,可婆婆一来,就全破坏了。
“才四岁的娃娃,当然是跟妈睡,我没见过这么小就一个人睡的,我们那儿,四岁的男孩还穿开裆裤呢,人家不是一样养得好好的。”
陶妈妈竭力主张孙子跟夏秋睡,尤其是陶小年还摔伤了脚,让孩子一个人睡,你们放心吗?
那倒是,夏秋的确不放心,于是让了一步,让孩子跟自己睡。
过了三天,陶泽丰出差回来了,陶妈妈却把儿子赶去了孙子的卧室,让他单独睡一个屋。
“他是男人,上班辛苦,晚上休息好很重要,让他一个人睡,不吵。”
嘿,敢情吵你儿媳妇就没问题了?她上班就不辛苦了!
夏秋当时就想发作反驳,话到嘴边,看着老公那堪比国宝熊猫的黑眼圈,愣是忍了下去没说话。
算了,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家和万事兴,婆婆刚来就吵架,多不好,儿子跟自己睡,就跟自己睡吧。
夏秋对着睡眼惺忪的老公做了个口型:你看你妈!
陶泽丰冲老婆笑笑,揉着眼睛喊了一声:“妈,你干嘛呀?我昨晚看文件看到晚上两点,你这样吵我,还想不想让我好好休息了。”
他顶着脑袋往老娘面前凑,“你看看我,头顶都要秃了,没头发了,就是没睡够啊。”
夏秋差点笑出声,这陶泽丰,戏很多嘛。
什么看文件看到两点,是昨晚她回来,被他纠缠到两点吧。
陶妈妈哎哟哎哟叫了好几声,真抬手去摸儿子的头顶,摸没摸出秃头夏秋不知道,但那口气却是马上就软了。
“不吵不吵,妈也回房间眯一会,不吵你们,你们快回去再睡一下,赚钱真不容易啊,唉!”
夏秋背过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6
另一头,帐篷里,方棠先醒过来,她睁眼一看,竟看到了柳植的脸。
脑子里当机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三人帐篷吗?什么时候变成男女混住了?柳植胆大妄为到昨晚竟然没走?而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沉?
柳植脸朝着她这边睡得正香,长睫毛低垂着,乌黑翘卷,衬着高鼻梁和薄唇,睡意撩人。
方棠垂眼看了看,他的呼吸一下下的,扫过她的一边胳膊,睡着了没觉得,醒来就觉得痒了。
靠这么近,她有没有打呼噜啊?还有,昨晚没刷牙没洗脸就睡着了,有没有睡姿不雅?
真是……做朋友那么多年,怎么难看都无所谓,一旦要谈恋爱了,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一言难尽啊。
哎,谁说要谈恋爱了?她还没想好呢……
方棠正在胡思乱想,柳植突然出声,只说了一句话:“看够了没有啊?”
被当场抓包的方棠赶紧闭上眼睛,快速背过身去,脸颊薄红一层。
耳边传来柳植的低笑声,他舒展了一下筋骨,从地上慢腾腾坐起来:“不好意思啊,昨晚你睡着了,我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方棠磨牙,你都睡了一觉了,还说不好意思,我的清誉嘞,可不就没了……
她干脆大大方方转过身,对上了柳植似笑非笑的眼睛,爬起来去拿牙刷准备刷牙:“你睡着了,那她们呢?杨怡她们睡哪里?”
她这才注意到昨天铺好的那几个床和睡袋都没了,她的睡袋旁是柳植的黑色睡袋。
“我怕有人帐篷没带够,多带了两个,正好给她们用。”柳植打开帐篷拉链,两人出来简单洗漱。
方棠注意到有早起的同事正对着他们笑,昨晚一过,他们俩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情侣了。
她倒没在意别人的眼光,扶着柳植的手一瘸一拐去洗脸。
山间的清晨太美了,太阳还没有升起,远处群山间薄雾环绕,有一层极淡的红。
简单洗漱完,她和柳植站在山顶和同事们一起看日出,大家站成一排,一边闲聊一边等。
老钱走过来靠近柳植:“杨怡走了,一早下山的,她出钱让小孙他们提前送她回北京了,柳植,你昨天训斥得……有些过分了。”
方棠没听到柳植说话,同事的欢呼声就已经响起。
她眼前一花,一轮金灿灿的朝阳突然跳出山涧,露出了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