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理想和现实的抉择

1

夏秋一边跑,一边听耳机里的柳植介绍情况。

“是个12岁男孩的心脏,男孩在交通意外中身亡,他父母同意捐赠,遗体刚刚送上来,我这边两台手术一起做,手续去办了,你快过来。”

夏秋跑得像一阵风,她冲出电梯往手术室跑去,手术室门口四个大人都转过头,都是一脸的眼泪。

是男孩的家长和302李琳的家长,都在外面等。

“医生,谢谢你,求你们了!”李琳的父母隔着夏秋还有好几米就跪了下去,要给她磕头,“你救救我女儿,你是大好人,恩人……”

夏秋身后的护士上前扶人把人移开别挡道。

手术室的门打开,夏秋进去之前犹豫了半秒,匆匆回了个头,面对了那几双含悲带切的眼睛。

“我会尽力,放心。”夏秋跑了进去。

她开始消毒,换衣服,柳植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在副手术台上准备开始取心脏。

“关注302的颅内压,前几天孩子出现过颅内出血,如果有问题,马上联系神经外科方棠医生。”

夏秋低声叮嘱,护士应了声是,她走进去,柳植和她对视了一下,口罩上方的眼睛笑意盈盈。

“过来看,这孩子的身体素质不错,心脏很好,”他招呼她,“强壮有力,尺寸虽然大了一点点,但还是很合适。”

男孩车祸伤在头部,当场去世,他有一对开明的父母,也有一颗好心脏。

儿童心脏移植一直以来最大的难题就是供体,我国的器官捐赠一直就不高,儿童就更低了,需要器官的病人和捐赠人之间的比例能达到近千比一。当然,各器官不一样。

其中又以心脏捐赠尤难,成年人的心脏一般12岁以下的儿童不能采用,因为大小,也因为发育各方面的问题。

有时候即使难得碰上一个能用的,可能配型还不一定合适。

所以,李琳这次是走了大运,无怪乎柳植心情好极了。

手术室里播放着钢琴曲,是柳植喜欢的曲子,他甚至吹起了口哨。

“报302的指数。”他转过身,捧出了一颗鲜红的心脏。

2

“血压90,60,心跳停止,体外循环已经建立。”夏秋代替护士回答,“肝素静脉注射。”

柳植手起刀落,开始手术。

钢琴曲犹如高山流水,叮叮咚咚,优美动人。

与此同时,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内,一场气氛并不轻松的谈判进行到了尾声。

方棠见到了那个“我家先生”,终于明白为什么主任会拿保密协议和什么“百分之百成功保证”的东西让自己签了。

原来那个18岁性瘾患者的家长,竟是常在电视上见到的某特别级人物。

“我不会签的,百分百成功的手术我做不了,谁能做您请谁做,好吧?”方棠已经说了第三遍,那边才终于有了回应。

那是个看起来很亲和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一张脸上的笑容好像刻上去的一样,电视上看不觉得,现实中看假得很。

从方棠下来到现在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男人一直就在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起来特别谦和,却偏偏寸步不让。

他不让,方棠更不可能让,让了就是砸自己的招牌了,她侧着脸,笑得也是春风明媚。

“广州X院的邵教授,上海华西的林教授,还有北京医大附属的王教授和301的曲教授,他们的能力都比我强,他们能做到百分之百,比我厉害。”

她不想再纠缠下去,说完后,她也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要推门下车。

“方医生。”那人凑近看了她一眼,他身上很好闻的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是海洋味的香水,挺好闻的。

“我只相信你,我……难得相信一个人。”他很郑重,好像在说什么秘密一样。

方棠有些好笑,也很认真很郑重:“谢谢你汤先生,但是我们医生都一样,我们从不敷衍,但也从不给人夸大的虚假的希望。”

她点点头:“谢谢你,我去忙了。”

她推开车门离开,车灯照在她纤细的背影上,刚开始是全身,随着距离拉远,渐渐半身,最后彻底消失。

3

夏秋从手术室里出来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她在手术室里待了快五个小时。

手术室外,双方家长还都在等,这种手术一般都需要8个小时以上,如果情况复杂,10个小时也是正常的。

她不是主刀医生,所以可以中途出来休息一下。

手机上的留言密密麻麻,电量提醒快耗尽,她拿着手机出去充电,看到了在手术室外等着的老公和儿子。

陶小年已经睡着了,陶泽丰带了外套给孩子裹着,小小的看起来像条蚕。

“小年一直说想见你,你又不接电话,我们就过来了。”陶泽丰说着,有淡淡的埋怨。

“对不起,刚才在一个大手术中。”夏秋解释道,却也知道这句话站不住脚。

手术里并不是都不能接电话的,他们一般都有助手帮忙接,只有在动刀的当下,才会屏蔽掉所有的干扰。

她不想接,只是因为不想接触下午那个话题。

要她辞职回家当家庭妇女照顾孩子,或者要她换个医院做儿童保健医生,这个主意看起来是妈妈的,实则是陶泽丰的,夏秋知道。

陶泽丰此人心思多且重,有时候,他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却也知道她不会乐意,于是就会先说服她的父母,再来对付她,来个曲线救国。

恋爱结婚七八年,夏秋早就把他的这套花招摸得透透的了。

陶泽丰好脾气地从身边提起一个饭盒对着她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始终张扬着。

夏秋一秒钟心软,她接过来,保温饭盒还是热的:“是什么?”

“老婆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呀。”陶泽丰笑眯眯的,“我特地做的,哄老婆开心。”

“你不是哄我,是你儿子想吃,你哄儿子顺带哄我吧。”夏秋嗔了嗔,直线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那你吃不吃嘛。”陶泽丰像逗猫一样逗着自己的媳妇,看着她小性子耍完,打开饭盒吃了起来,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4

家里的条件,即使不讲夏家父母那边的财力,就说陶泽丰自己,也是不错的。

他五年前开始创业,自营一家商贸公司,专做红酒生意,非常不错,每个月扣掉所有的开销,好几万赚头总是有的。

陶泽丰想做大,但想来想去始终没动,原因不在别的,而是他分身乏术。

他如果也像妻子一样一心扑到事业上,无论是被动的忙还是主动的忙,儿子咋办?

现在养个孩子不仅仅耗钱,自己还要是二十四孝老爸或者老妈,夫妻之间总要有一个重点扑到孩子身上,这样才行。

夏秋实在没空,只能他上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妻子鼓着脸颊吃鸡翅,埋着头像只小仓鼠。

不了解夏秋性格的人,很容易被她所蒙骗,夏秋的外形,亲和力极强,毫无攻击性。

她个子小小的,笑容甜甜的,连眉角眼梢的弧度,都是圆圆的,像棉花糖。

可实则这是个内里很固执的女人,陶泽丰都不记得他们夫妻有多久,没有单独相处了。

“你今天把我们吓坏了,我正好在整理货架,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陶泽丰还是没忍住说,他心有余悸。

妻子只有一个,那是他的爱人,他孩子的妈。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如果不是看到网上的视频,你准备瞒我们多久?”陶泽丰问。

不知道是家里的饭菜让夏秋彻底放松了下来,还是她已经吃饱不生气了,她转过头看着老公眨巴眨巴眼睛,有点眼泪汪汪的。

“我没打算瞒你,我也吓坏了。”

陶泽丰身体先于心灵抱了上去:“哎呀哎呀你别哭,好老婆,你别哭,我这不是心疼你嘛,我是真的心疼你啊。”

儿子都顾不上了,陶泽丰把陶小年的小脑袋往旁边一挪,直接就把夏秋搂在了怀里,开始哄老婆。

5

夏秋心里的后怕还有委屈,层层叠叠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妻子含着眼泪委委屈屈的样子,让陶泽丰所有的立场和原则都跑到了太平洋,他咬牙切齿兼心疼万分。

咬牙切齿是对那个坏人的,心疼万分是给妻子的。

“医生竟然变成了高危职业,”陶泽丰叹气,“我心疼你,老婆,要不咱换家,好不好?咱换一家。”

每个月累死累活工资才一万出头,儿科医生最不好当。

陶泽丰想起他之前看到的某个新闻报道,说我国所有医生中,儿科医生的待遇最低,最累,也最紧缺。

能不紧缺吗?工作环境天天都是病儿的连哭带嚎,还要应对所有家长的刁难,他都不记得有多少次妻子委屈得哭鼻子了。

有些病情,你对爷爷奶奶解释了一遍,又要对姥姥姥爷解释一遍,还要对孩子父母解释一遍,如果还有七大姑八大姨,每个人来问,每个人都要解释。

如果不解释,“态度不好”“没有医德”这种大帽子可是随时都会扣下来的。

现在的孩子个个金贵,每个家长都恨不得孩子无病无灾,一旦有了点毛病,就全家出动,紧张万分。

谁还愿意当儿科医生啊,谁愿当谁当去,陶泽丰不缺钱,不想让妻子这样受苦。

“我们不干了,受苦受累受气咱都不怕,咱凭什么还要受人威胁丢命啊,我们是来当医生救死扶伤的,不是来当特种兵和歹徒搏斗的。”

陶泽丰气哼哼的,夏秋却被老公逗笑了,她娇嗔着推了老公一下,破涕为笑。

陶泽丰给老婆擦眼泪,苦口婆心:“我们换个医院吧,就你这资历,去私人医院还不被人抢着要啊。”

那是真的,夏秋经验丰富,又是紧缺的儿科医生,能看诊能动刀,绝对的稀缺资源。

夏秋想说你开玩笑的是吧,刚抬头却看到了老公脸上硕大的黑眼圈,顿时哑了言。

6

陶泽丰其实也挺累的,他吸取了方棠“家有婆婆鸡飞狗跳”的经验,陶小年一出生,除了夏家妈妈搭了把小手,陶泽丰任是扛住了压力,没让自己老妈插进来。

这孩子一直是两夫妻自己带的,大部分是陶泽年。

方棠曾经开过玩笑,说陶泽年实现了她对前夫余韦德的所有期待。

陶泽丰自己要忙店里,进货,铺货,打货,还要忙儿子和小家,这几年,他脸上的黑眼圈就没下去过,早成了国宝大熊猫。

累不累?累,太累了,也有埋怨。

而且这种累和埋怨随着这段时间越来越多,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夏秋心里一阵难受,她抬手摸了摸老公的眼睛,她的手心绵软温热,陶泽丰贴了贴。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的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夫妻俩一起转头,看到一对夫妇提着个塑料袋走过来,脚步迟迟疑疑,将走未走。

夏秋认出这是302患儿李琳的家长,她连忙站起来。

“你们不用担心,手术进展得很顺利,安心等着就好。”

她撩了撩头发,脸上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甜甜的,像暖暖的直吹到人心底的风。

“我们不是担心手术,”患者母亲将塑料袋递向夏秋,“我们买了奶茶给你们喝,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她老公在一边插话,这两夫妻是外地的,带着浓重的口音,声音里的真诚不打折扣。

“我们谢谢你们,没有你们,俺娃这病……坚持不下来,我们也早就垮了,我们……我们……”

堂堂七尺男儿,提着个塑料袋,突然就眼泪噼里啪啦地哭了起来。

他老婆去拉他,拉了几下也开始哭,边哭边把塑料袋里的三杯奶茶塞进夏秋的手里,不容拒绝地塞,急急切切。

陶小年被吵醒睁开眼睛爬起来,懵懵懂懂看着。

陶泽丰低头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心软得也在抹眼泪的妻子,心里的愁思被风吹散了一会儿,又重新聚拢,更深更重。

他揉了揉儿子细软的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

几人正在手术室门口站着,尽头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你好!请问柳植医生在吗?”其中一个面容严肃,“我们这边有一起命案,需要请他回去协助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