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05年,我在明尼苏达大学完成了科学硕士的学业,研究的是伐木对俄罗斯滨海边疆区鸣禽的影响,那时我也开始思索在这一地区能开展什么样的博士研究。我感兴趣的是能对生态保护产生广泛影响的课题,很快就把物种的选择范围缩小到了白头鹤和渔鸮。这是该地区最缺乏研究,也是最吸引人的两种鸟。我更喜欢渔鸮,但由于有关的信息相当匮乏,我担心它们的数量可能太过稀少,无法开展研究。在苦苦思索的那段时间,我刚好去落叶松沼泽地徒步旅行了几天,那里风景开阔,湿润,在地面一层厚厚的、芬芳的杜香之上,整齐矗立着瘦高的树木。起初我觉得那儿环境优美,但一会儿工夫我就受够了——日晒无处可躲,浓重的杜香气味让我头疼,咬人的蚊虫团团而至。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白头鹤的栖息地。渔鸮可能很稀少,投入时间精力可能会是一场赌博,但至少不必在接下来的五年里都在落叶松沼泽中跋涉。于是我选了渔鸮。

渔鸮素来以能在艰险的荒野中顽强求生而闻名,它们的地位几乎与东北虎(也称为阿穆尔虎、西伯利亚虎)相当,都是滨海边疆区荒野的象征。虽然这两个物种都生活在同样的林区,并且都濒临灭绝,但人们对长着羽毛、爱吃鲑鱼的前一种生物更缺乏了解。直到1971年,俄罗斯才发现了渔鸮的巢,到20世纪80年代,人们认为全国的渔鸮数量不超过三四百对,它们的未来甚为堪忧。除了渔鸮似乎需要大树筑巢和鱼类丰富的河流来觅食之外,人类对它们所知甚少。

在东边几百公里外海对岸的日本,及至20世纪80年代初,渔鸮已从19世纪末的约五百对减少到不足一百只。这个种群陷入了困境,因为伐木,它们失去了筑巢的栖息地,下游修建的大坝阻止了鲑鱼逆流而上迁徙,所以它们也失去了食物。由于苏联怠惰而薄弱的基础设施和低人口密度,滨海边疆区的渔鸮避免了相似的命运。然而90年代以来形成的自由市场,滋长了财富、腐败,吸引了贪婪的目光热切觊觎着滨海边疆区北部尚未开发的自然资源,而这里也是渔鸮在世上的安全堡垒。

俄罗斯的渔鸮面临威胁。对于天生密度低、繁殖缓慢的物种而言,对其所需自然资源的任何大规模或持续的破坏,都可能意味着种群数量直线下降,例如日本和俄罗斯渔鸮种群的减少。渔鸮是俄罗斯最神秘的标志性鸟类之一,它们和其他濒危物种都受俄罗斯法律的保护,猎杀它们或破坏它们的栖息地均属非法。但如果不彻底了解它们的需求是什么,就不可能制定可行的保护计划。这样的保护手段对渔鸮来说尚不存在,而且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滨海边疆区以前人迹罕至的森林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资源开采。切实的渔鸮保护策略愈发显得必要。

保护不同于保存。如果想保存渔鸮,根本不需要研究,可以去游说政府禁止滨海边疆区的所有伐木和渔业活动。这样一刀切的举措能消除对渔鸮的所有威胁从而保存它们。但这种举措除了不切实际之外,还会忽视居住在该区的二百万人口,其中一部分人以伐木和渔业为生。在滨海边疆区,渔鸮和人类的需求密不可分。两者几百年以来都依赖着相同的资源。在俄罗斯人来此撒网捕鱼、砍伐树木以获取建材和利润之前,满族人和原住民也都是这样做的。乌德盖人和赫哲人用鲑鱼皮制作精美的绣花衣裳,用挖空的大树制造船只。长久以来,渔鸮对资源的依赖程度一直都是有限的;是人类的需求加剧了。我的目标是让这种关系多少恢复平衡,来保护必要的自然资源,而科研是获得所需答案的唯一途径。

2005年底,我约了谢尔盖·苏尔马赫在他位于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办公室会面。我一见到他就产生了好感,他眼神和蔼,身材小巧精壮,顶着一头不羁的乱发。他以善于合作而闻名,所以我也希望他能考虑我的合作提议。我详述了自己在明尼苏达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意向,他也和我分享了渔鸮的知识。我们讨论着彼此的想法,两人都越来越兴奋,很快就达成共识要一起工作。我们希望尽可能地了解渔鸮隐秘的生活,并利用这些信息制定切实可行的计划来保护它们。我们的主要研究课题看似简单:渔鸮生存所需的环境有什么特征?对此我们已经有了粗略的概念——需要大树和很多鱼,但仍需要数年时间来调查详情。除了过去博物学家的传闻证据之外,基本上要从零开始。

苏尔马赫是位经验丰富的野外生物学家。他拥有在偏远的滨海边疆区开展长期考察所需的设备——一辆巨大的全地形GAZ-66卡车,后面有个定制的、用柴炉取暖的宿营舱,几辆雪地摩托,以及一个训练有素的找渔鸮的小团队。对于第一个合作项目,我们商量好由苏尔马赫和他的团队担起国内后勤和人员配备的重任;我负责制定先进的研究方法和拼凑研究基金来保障大部分资金。我们将研究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训练,需要两到三周;然后是确定渔鸮的研究种群,大约需要两个月;最后一个阶段是捕捉渔鸮和收集数据,需要四年时间。

我热情高涨,这不是回溯性、危机性的保护,在生态已经遭到破坏之后才和栖息地范围的物种灭绝作斗争,研究人员压力过大、资金不足。滨海边疆区很大程度上仍是原始的。在这里,商业利益尚未主导一切。虽然我们专注于一种受威胁的物种——渔鸮,但提出更好的建议来管理栖息地也可能有助于保护整个生态系统。

冬季是寻找渔鸮的最佳时间——它们的鸣唱在2月最为频繁,也会在河岸雪地上留下爪印,但冬天也是苏尔马赫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他的非政府组织拿到了一个多年期合同,负责监测库页岛上鸟类的数量,冬天的几个月里,他都需要协调这个项目的后勤。因此,虽然我定期向苏尔马赫进行咨询,但从未在野外与他合作过。他反而总是派他的老朋友,有着丰富林区经验的谢尔盖·阿夫德约克作为代表。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阿夫德约克就与苏尔马赫密切合作研究渔鸮。

第一阶段是考察滨海边疆区最北端的萨马尔加河流域。在那里,我要学习如何寻找渔鸮。萨马尔加河流域非常独特,这是该区最后一片完全不通道路的集水区,但伐木业已在步步逼近。2000年,阿格祖的原住民乌德盖人组成的委员会决定,乌德盖的领地将对木材采伐开放,阿格祖是整个7280平方公里的萨马尔加河流域仅有的两个村庄之一。这里即将修建道路,也会创造更多就业岗位,但增加的道路和人口也会增加偷猎和森林火灾,导致生境退化。可能会因此受害的物种众多,渔鸮和老虎只是其中的两个。到2005年,伐木公司意识到这项协议在当地社区和区域内科学家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从而做出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让步。首先,他们的砍伐作业会以科学为指导。主要道路将会铺设在河谷高处,而不是像滨海边疆区的大多数道路那样靠近生态敏感的河流,某些具有高保护价值的地区也将免于砍伐。苏尔马赫参与了这个科研联盟,负责在修路之前对集水区进行环境评估。他的野外团队由阿夫德约克领导,任务是确定萨马尔加河沿岸的渔鸮领域,这些区域将会被完全排除在采伐区之外。

通过加入这次考察,我能为保护萨马尔加的渔鸮出一份力,同时也收获寻找渔鸮的宝贵经验。这些技能都将应用于项目的第二阶段——确定研究的渔鸮种群。苏尔马赫和阿夫德约克列出了在滨海边疆区内听到过渔鸮叫声且比较容易考察的林区,他们甚至还知道一些巢树的位置。这意味着我们的初步考察有了一个基本范围,阿夫德约克和我要花几个月去探查这些地方和其他一些地点,它们沿着滨海边疆区大部分海岸线,分布在两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找到一些渔鸮之后,我们将在第二年返回,开始项目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耗时最长的阶段——捕捉。通过给尽可能多的渔鸮个体佩戴隐蔽的背包式发射器,我们可以在四年的时间里监控它们的活动,记录它们的去向。这些数据会准确地告诉我们哪些生态因素对渔鸮的生存最为重要,据此可以制定计划来保护它们。

这有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