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私相授受

徐舜景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木然地摇摇头，反问道：“我家还在孝期，怎可议亲？！”

林逸风面色一阵泛红，尴尬地拱手赔礼道：“林某唐突了，贤弟莫怪！”

小小年纪的徐舜景，也是一派名士作风，看到林逸风的神情，不怒反乐起来，抬手握住林逸风的手，笑言道：“我家姐姐，年幼时曾随父亲云游四海，诗词学问都是父亲亲自教授，非我自夸，真真称得上才貌双全！”

林逸风不知徐舜景何意，也赔着笑脸，点头称是。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林兄有意，待出了孝期，上门求娶，想来我家大哥也是无有不应的，”徐舜景说着，朗声笑起来。

徐家守孝三年，如今已过两年有余，林逸风估摸着，待明年春闱高中，便可书信禀明父母。

也算是有旧交的信阳林氏上门提亲，徐家应该也无甚好推辞的。

想到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大幸事就在眼前，林逸风躺在林氏早年在京都城内置办的小宅子里，激动地辗转难眠，恨不得明日就下场春闱。

可惜，距离春闱尚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仍需等待些时日，恐怕在此之前，也很难再见到徐府小姐的金面，想到这里，林逸风又有些气恼。

他打定主意，要多多去徐府，不计年节拜会，还是与徐舜景研习学问，哪怕是向仕途并不顺遂的徐舜青讨教仕途经济，总归，有个理由便上门去。

徐府上下对林逸风的频频上门都感到十分困惑，只有徐舜景知道那人心里打什么主意，年少的他觉得颇为好笑，原来男子有了心上之人，竟是如此做派。

徐舜景又告诫自己，就算他日有了心爱之人，也短短不可如此，失了读书人的风骨。

小小的徐家三老爷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他的新近挚友正在他书房中来回踱步，在书架上随意翻到一本书便读了起来。

林逸风原是随手拿起的书卷，却不想拿出的是一本《诗经》，正是一首稚子开蒙时就读过的《关雎》。

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刺入他的眼中，好像看见无数个难眠的夜晚辗转反侧的自己。

林逸风心内一阵悸动，猛地合上书页，转身在书案前研磨展纸，执笔一蹴而就，写下几行心中涌动的情感，又拿起端详几遍，方才细细折起来。

徐舜景原本并不想为林逸风送信，尽管他也听说过不少士子学友的风流韵事，可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姐姐，没用大棒把林逸风赶出门去，已经是看在信阳林氏面子上了。

但他终究还是被林逸风缠磨的没有办法，加上他再三保证已经向父母去书信，表明心意，许诺信阳林氏不日便会上门提亲，如有婚约，那便算不上是私相授受。

徐舜景在书斋里挑了一本沈存中的《梦溪笔谈》，将书信夹在其中，又派了身边最妥帖的小厮送去竹苑，说是大小姐前日问他要的书。

徐澄玉收到书，略翻几页便看到了那封林逸风的手书。

这页纸她太熟悉了，上一世，也是因为这页纸，让她相信那长相如临风翠竹般的男子内心也是忠贞的，让她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也低估了男人对权力的欲望。

徐澄玉展开那页书信，目光扫过那一笔气韵流畅的行书，端的是神采飞扬，且不说与自己上一世的恩怨，单说林逸风这个人，还是个人才。

那信没头没尾，只赫然写着：

“沐兰佳节遇仙姝，

龙舟竞渡情难书。

花园深处艾香浓，

一见倾心似梦初。

相思难解夜未央，

独坐空楼愁断肠。

月色朦胧映花影，

风声萧瑟动心弦。”

上一世，二八年华的徐澄玉收到诗后，又惊又惧，并没有回信，可也没有丢弃，而是仔仔细细压进了箱笼里，陪伴了她漫长的宫闱岁月，偶尔想起年少时曾有人如此唐突，也不觉气恼，竟还带了几分小儿女的甜。

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徐澄玉怔住了，她这才惊觉到，前一世一直认为林逸风对自己旧情难忘，甘为驱使，殊不知，真正没有忘了这段旧情的人是自己。

对于林逸风这种读书人来说，曾经的这些心动，不过是少年时的一桩韵事而已，与仕途经济比起来，自然算不得什么。

捏着书信，徐澄玉笑了，原以为自己是做局之人，实则却是笼中之鸟，这一世，她要做真正的局，把主动的机会握在自己手里。

“飞星，研磨！我给三弟写个谢笺，”徐澄玉吩咐道。

徐澄玉含羞带臊的和了一首诗，隔日，林逸风的回信又转到了她手上。

“三老爷不专心准备明年春闱的事情，总鼓捣着给小姐找书，是何道理？”飞星拿着小厮递进来的书卷，不解地自言自语。

“主子做事，还要你应允不成？！”巧月白了她一眼，佯嗔道。

“姐姐不觉得吗？我可听人家说，咱们徐府上下都指望三老爷高中，再兴徐氏门楣呢，”飞星眨眨眼，说道。

“小丫头不好好当差，伺候小姐，反倒惦记着爷们儿的事，徐府门楣是你能关心的了的事吗？”巧月正色骂道。

飞星知道她真有几分生气了，也不再辩驳，一打帘子跑进屋里给徐澄玉送书去了。

看着她蹦跳的背影，巧月叹了口气。

进徐府十余年了，当年也曾陪着小姐随徐太师四处寻访名山大川，也见识过徐府往来无白丁的盛景，虽然太师辞世不过两年多，连巧月也能感受到，如今的徐府已是大不如前。

若是老爷还在，别说什么信阳林氏，就是满京城的王公贵戚，都入不了小姐的眼！

巧月在心里感慨着，也深知现在徐氏在朝中已无得用之人，不过是靠着徐太师的门生故旧得三分威望罢了，说到底还是要看徐府现在的几位老爷能不能立的起来。

眼见着，大老爷是不行的，当年两试不第，那时老太太还在，偷偷拿了贴己银子给他捐了个功名，好在徐太师一向不大理庶务，也知道自己的长子资质平平，并未理睬。

那年太师仙逝，宁帝念及当年开蒙授业情谊，便给一直是七品散官朝请郎的徐舜青封了个从五品尚书省左司郎中，于他的天资而言，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巧月盘算着这些从徐府内外听来的种种，也知道飞星刚才说的，全府上下都指望三老爷的话非虚，只是不知这几位兄弟，谁能出自真心的为小姐打算。

大丫鬟巧月在廊下思索这些的时候，徐澄玉在屋内已经展开了林逸风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