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没时间了……”
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大兴安岭,佛头寨。
山火如同一支咆哮的猛兽,以雷霆万顷之势席卷而来,封土堆十米开外一片火海,几个土夫子站在上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望着愈发变大的火势,田墨斗心急火燎,阵阵烟雾呛得他眼泪直流,也顾不上擦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个半米见方的盗洞。
狗头庚蹲在边上,正用簸箕不住地往外顺盗洞里的土,地面周围绛紫色的五花土堆成了一座小山,格外醒目,腥红一片。
此情此景,狗头庚乐的都有点找不着北了,念叨着:“表妹啊!甭着急,等我做完这单子买卖就给你买架彩色电视机。这他娘的简直是置死地而后生啊,七吃咯嚓将这肥斗连锅端了,等挖着了金疙瘩,回家娶媳妇捂炕上生娃去!老带劲了。”
田墨斗倒并不觉得轻松,额头上豆大般的汗珠淌下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二狗子!‘土带血,尸带金',我看这斗下面邪乎着呢,你能不能稳当点儿,别成天毛愣三光的让人不放心。弄不好,咱们这点行当就全撂在这儿了。”
狗头庚一听这话有些急眼,“瞧你长的那怂样,老么卡哧眼儿,酸秀才穷儒生,你考过几次实地古,倒过几回油斗?别不懂装懂,没事在那儿瞎糊弄,除了我师傅夏九儿,小爷我还轮不到你来指教!”
田墨斗正待发作,却被他的未婚妻楚卫红一扯衣角,递了个眼色,忙着打圆场:“你们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在这儿扯犊子?”
天干物燥,周围林子的草木烧得“噼噼啪啪”,风一吹过,一燃一大片,汹涌的火势照亮夜空,明晃晃的光亮烤在三人写满恐惧的脸上。盗洞已经打得深不见底,要是夏九儿还未挖通至墓室,三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狗头庚不敢懈怠,田墨斗忙不迭上前搭把手,绳子从盗洞中拉出,簸箕里的土俨然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妈的,这都不是个事儿!啥都备不住!”狗头庚骂骂咧咧,手上却麻溜不减,“我操!谁他娘的暗地里放火,这是铁了心想要烧死咱们呐,你们说会不会是村子里的人?”
田墨斗心中一凛,暗下思忖,叫苦不迭,这八成是有人发现了他们图谋不轨,背后下的黑手。正欲问狗头庚对此事的看法时,手中的绳子却滞重起来,扯不动了。
这时盗洞深处传来夏九儿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快!往上拉。”
三人齐齐使劲,待将盗洞里的簸箕拉上来时,里面赫然坐着一个瘦小的侏儒,正是他们的师傅——夏九儿。
夏九儿一看地面上的情形,脸色一沉:“赶紧的,下到斗里边去,避避这山火,不然一会儿保准烤成芋头。”
几人面面相觑,额头上都是汗涔涔一片,知道情势所逼,忙挨个儿钻进了斗里。夏九儿当先又缩回了盗洞中,狗头庚和楚卫红紧随其后,临走时夏九儿曾特意叮嘱田墨斗,用镰刀将封土堆一人来高的茅草尽数割去,以防止大风将浓烟灌入盗洞中。
盗洞是斜着向下打的,只能容一人匍匐着进入,田墨斗将地面上的茅草处理妥当之后,爬进了盗洞里。
大概爬行了四五米,田墨斗脑袋就撞上了一土方,他用手一摸,顿时咯噔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霎时就冒出来,心想坏事了。
亏得夏九儿也算是一老土夫子,没想竟在这般关键的时候出了纰漏,时间仓促,盗洞挖掘得不合理,前方竟然坍塌了。田墨斗爬到此处,盗洞就被堵死,他心急如焚,侧耳细听之下才发现,盗洞深处似乎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咦?这是个什么东西?”狗头庚的声音,惊奇之色溢于言表。
“好像是颗蛋。”田墨斗听不太真着,感觉像是楚卫红闷声闷气说出来的。
“等等!”夏九儿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度,“里边好像有东西在动!”
“二狗子,别乱摸!”
……
紧接着就像是电光火石一般,盗洞深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声响,乍一听上去像极了婴儿的啼哭,刺得人耳膜生疼,随后整座古墓为之一震,泥土“簌簌”地直往下掉,眼看着就要整个塌陷下来!
“小田,快!回到地面上去……”夏九儿那公鸭般的破锣嗓,喊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后感觉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亦或者是被掐住了脖子,半截话还没说完就没声了。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田墨斗趴在盗洞里,大气都不敢出,只感觉是坏事了,夏九儿没准在下边着了道。他长这么大,今儿下斗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岂料还没下到墓室里就出了变故。田墨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虽想竭力克制,但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想到楚卫红还在盗洞深处,他咽了口唾沫,用手一摸,发现泥土很是松软,就地开挖,开始用手不断地扒拉着泥土。
盗洞里一股腐臭味,浓烈的死亡气息萦绕在四周,田墨斗一心想救出心上人,几乎处于癫狂的状态。两只手伤痕累累,指甲都掀翻了起来,也不觉得疼。就这样,也不知道挖了多久,他突然摸到一团湿漉漉的东西。
从手掌处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那好像是一团正在不停蠕动着的事物,他猛地一抽回手,从口袋里摸出火折子,抖抖索索地放到嘴边吹燃,对着正前方一照,一张恶心到了极点的烂脸猝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怎样的一张让人惊心动魄的脸啊!整个头颅腐烂得严重变了形,左凹右凸。满脸都是不停蠕动着的肥蛆,腥臭的脓水血肉模糊,一只惨白色的眼球吊在了眼眶外面,正一左一右地摆动着。蛆尸只有脖颈以上暴露在外面,身上难以计数的蛆虫正“扑扑”地往下掉,就那样面对着田墨斗,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距离之近,似乎能感受到那具蛆尸的气息,田墨斗被着突如其来的一吓,险些尿了裤子,魂飞魄散地就想朝后退去,尽量远离那东西。
但事实证明已经来不及了,那具蛆尸裂开黝黑的大口,突然从中喷出一股血红色的雾气,田墨斗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正着,只感觉一股海腥味晕至脑门,意识竟渐渐迷离起来。
朦胧之中,那具蛆尸好像爬到了自己身上,慢慢的他感觉好像被十几扎绳子捆得喘不过气,麻木之中似乎又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恍若受那凌迟之刑。
等田墨斗苏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然趴在盗洞里,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那具蛆尸已经不知道爬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由得暗自庆幸下。方才慌乱之中,火折子弄丢了,四下里摸着找了一番未果,他只得凭着自己的记忆,继续朝盗洞深处挖去。
外面估计是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盗洞流淌进来,洞壁湿滑不堪。田墨斗的两只手掌已经没一块好皮了,麻木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他用手扒拉着泥土,缓慢地朝盗洞深处爬。
忽然之间,他又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条绳子,欣喜若狂之下就想着往上拉。因为他念及师傅夏九儿下斗的时候,身上的确是系着一条“地仙索”的,倘若将其拉上来,是死是活也好过烂在墓室里边。
其实田墨斗这个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对盗洞下面的三人得以生还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这么久的时间,憋都憋死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田墨斗将那绳子使劲地往上拉,感觉绳子上像是涂了一层胶水,滑腻腻的。盗洞里滑不溜秋的又没有借力点,因此他退着向地面上蹭去。
外面的山火早已经熄灭,雷鸣声伴随着倾盆大雨震耳欲聋,耀眼的闪电似乎要将大地撕裂开来。田墨斗爬出盗洞之时已经是筋疲力尽,冰凉的雨水浇在他身上使其清醒了些,正待他卯足了劲想要将盗洞里的绳子拉出来时,不想用力过猛,这一下,绳子竟然“啪”的一声,离奇地断了。
绳子是从村子里带来的,苎麻拧成如拇指一般粗细,用伞兵刀都得废老半天的劲才割得开。田墨斗一愣神,下意思地朝手中那截断绳子一看,顿时感觉毛骨悚然,触电般地将其扔了出去。
那压根不是什么绳子,而是一截人的肠子!另一端在盗洞口处,一堆心肝脾肺肾血淋淋地放在那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田墨斗再也忍不住了,肚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下将胃里边的东西全吐了。周围的一切都肆意煎熬着他那脆弱敏感的神经,他不由自主地想远离那座古墓,发自肺腑的胆寒,强烈的恐惧感令他瑟瑟发抖。
田墨斗迈着颓废的步子,缓缓地走到一棵大树之下。活动了下四肢,感觉像是被禁锢了的一样,勒得慌。只当是自己体力透支,累得紧了,就想坐下来休息。
脖颈处却感觉痒痒的,像是有什么虫子在爬,他顺手挠下来一看,竟是条肥肥胖胖的蛆虫。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怪笑声,霍然在他耳畔炸响。他梗着脖子向颈后一看,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充斥全身。
那具蛆尸一直趴在他背上,从未离去,而他自己竟毫无知觉!
胸腔处猛地传来一阵剜肉般地剧痛,田墨斗低头一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背后那具蛆尸的肋骨正一根根地往自己胸腔中扎去,宛若两只巨大的枯手扣进皮肉里,它竟然想和自己合为一体!!
“不要!”田墨斗大叫着,绝望的悲鸣声回荡在漆黑如墨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