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饶州府安仁县,一处偏远的村落。
虽已是十月份的天,可太阳依旧大得吓人,热腾腾地炙烤着大地,屋顶的破茅草也好似要烧起来了。
某一座破茅草屋里,一个人突然从光秃秃的床板上撑起身子,身上还是汗涔涔的。
这……这里是……我好像穿越了。
一点记忆随即浮现,这正是朱厚熜入主紫禁城的第二个年头,也就是嘉靖元年,当初藩王入继大统的事传的满山满谷,连这偏远的村里都有人津津乐道,感叹着天命。
除此之外,他只记得自己名叫杨道陵,家中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杨道陵一皱眉,翻身把侧着的身子扶正,坐到了床沿,够着一个烂边碗喝了几口水,随后仔细地思考起了自己的出路。
其时国朝已历十一帝,正是国力强盛之时,而与此同时,规则也在不断凝固,文官出身有科举、学校、吏员擢升等途径,可只有科举被视为正途,其他两道不是难以晋升路途封顶,就是品秩浊杂难堪守令。
可要他按部就班地历经县试府试道试这小三试,再千里奔波地历经乡试会试殿试这大三试,且不说他没读过四书五经、没练过繁体书法,就说考试不中者十人有九,他若考不中只能再读再考,一连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说不得就白白浪费在科举上,他实在耐不得这个寂寞与枯燥。
他掌握有这个时代的人都不具备的预知能力,历史大势了若指掌,又曾闲来无事重新点校过世宗实录,各处细节亦是了然于心,岂能甘心皓首穷经半辈子只为一个进身之阶?
至于武职更是不行,国朝风气以文制武,武官见文官自动小三级,朝廷也几乎没有武官的权力空间,再有,武官多是世袭,哪来的职位给他,要是从小兵做起靠军功晋升,他还不如去读经科举,至少落一个安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道陵一时心浮气躁,站起来又坐下,有些头晕,但他没放在心上,而是强迫自己又思考下去。
商人如何?他身无长物,没有本金,对有明一代商业的运行既不懂也下意识地瞧不上,且不愿做那四末之民。
工匠?他只知一套科学理论,与之配套的实验设备是经历无数迭代的精密仪器,现在到了大明朝,要他赤手空拳推动生产技术进步,他实在做不到,再说这工匠地位也只比商人略高而已。
该不会我只能当农民吧?
杨道陵推出这个结论,对明代的职业匮乏与极差的阶级流动性有了切身的认知。
于是他更加胸闷气短,却只当是心情不好所致,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到屋外透透气。
一步、两步、三步,杨道陵数着自己的步数。这就算出来了,家里屋子原来就这么小,杨道陵苦笑一声。
随后一抬头,他便怔住了。
只见村落周边的农田之中,庄稼均成灰暗之色,竟是全部枯死在了地里面。
整个村落里都静悄悄地,好像空无一人,只是不远处伏在地上的死人,昭示着村里的人的不详命运,天空中一群乌鸦在盘旋,不时落下啄食尸体。
他直感到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栽倒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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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道陵感到浑身酸痛、体虚乏力,脑袋也晕乎乎地有些不清醒,他集中精神,听到一旁断断续续的声音。
“师父,这里的人竟然都死了,只剩两个小娃娃。”一道雄浑的声音说道。
“这次旱得厉害,朝廷的银子估计几个月才能拨下来,布政使衙门开的有限几个粥棚又都设在城里,边远的村子里的人只能活活饿死,加上瘟疫,又是大批生民遭灾。”一道温和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又透着些忧心忡忡。
杨道陵闭着眼听两人说话,虽然不是有颠簸声盖过去一部分,但还是梳理明白了一点与自己有关的信息:他村子里的人因为遭旱灾加瘟疫几乎死绝,只剩下他跟另外一个小孩子,现在他们正被师徒两人带在马车上赶路。
他对同村人的死去没有过多悲伤,他来自二十一世纪,与他们本也就谈不上相识,只是对于向上爬有了更深的渴望,在这个时代,最底层人民,任何一场小小的天灾都可能夺取其性命,毫无保障可言,他只有获得权势,才能脱离这片苦海。
他正准备继续装作昏迷,听一听师徒两人是干什么的,救下他们又想做什么,却死活听不到声音了,他有点疑惑地偷偷张开一条眼缝,发现一道朝着他的笑脸占据了视线的正中央。
不好,被发现了,没等他慌神去胡思乱想,那道笑脸的主人已经开口:“小友,不要害怕,我们是来超度亡魂的道士。”
这人鹤发童颜、白须飘飘,身着八卦道袍,杨道陵打量之后便信了他几分。
那老道士又开口了:“启南,你看这位小友这般机敏,刚会干活的年纪就知道装睡来打探,你要多学学。”他虽是对“启南”说话,却看着杨道陵,显然是在打趣这位“小友”。
老道士身旁那道高大的人影也不说话,只是挠挠头,又憨厚地笑笑。
杨道陵却愣住了,看着自己的身体,这才发觉自己竟只约莫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又瘦又小。
老道士看着他这举动,以为他是担心身体有恙,就安慰道:“无妨,外面只是稍有擦伤,内里也是开两剂药调理一二就好。”
杨道陵这时终于开口了,说道:“多谢两位恩人救命之恩,小子今日无以为报,还望恩人告知名讳,日后必有重谢。”他此时也只有“未来”可以用来许诺了,尽管他对未来之路还很迷茫。
那老道士一面惊异于他这番话,一面摆摆手,说道:“老夫行善,只求道心安稳,不须小友特意报答,至于老夫名讳,可以告诉你。”
这时,他顿了顿,说道:“贫道邵元节。”
竟是邵元节!
这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抑制不住地从杨道陵心中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