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公子,皇上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属下担心您前往北疆后皇上万一驾崩,您在前线杀敌,江守之大权在握,倒是给他做了嫁衣。”
“眼下顾不得这些,”裴玄铮的眼眸暗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侍从默了默,又是低声吐出了一句话来,“皇上病重,却仍执意要立江小姐为后,公子,等你离京后,皇上若召江小姐进宫,该如何是好?”
裴玄铮闻言,握着卷轴的手势便是微微顿了顿,他没有说话,在无声的手中的卷轴放在了案桌上。
“公子既对江小姐有意,不愿让她入宫,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住口。”裴玄铮蹙了蹙眉,喝断了那人的话。
“你听着,上次的事可一绝不可再二,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做一次就够了。”裴玄铮的声音极低。
梁安帝的突然病倒自然是他的手笔,他命人在元和殿的龙涎香中加了些东西,当然不是毒药,甚至是对人身子还会有益的补药。
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此药对常人而言有强身健体的益处,可对久病虚弱之人却会加重其病情,令其有很长一段时日昏昏欲睡,无暇他顾。
本想着以此来打消梁安帝让江雪宁进宫为妃的念头,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居然也不怕钦天监的话,甚至还要立江雪宁为后。
裴玄铮在主位上坐下,无人知晓,他现在仍是会做梦。
那些光怪陆离的,糅杂了甜蜜,酸涩,与痛苦的梦。
梦中总有个美丽的少女在等着他。
她会穿着长长的衣裙,在书房里等着他,在长廊中等着他,在城楼下等着他,痴痴地,望穿秋水般的等着他。
每次他回来,她总是会嫣然笑起,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扑进他的怀里。
不管他走的多久,回来的多迟,她从未埋怨过他。
她很快有了身孕。
有很多次,他都会梦见她挺着一个大肚子为他下厨,为他洗手作羹汤,也会为她腹中的孩儿在灯下绣着小衣裳。
而他总是那样的忙,他很少陪在她身边,偶尔在她身边的那一回,她在灯下笑意温柔的拿起一件小棉袄,轻声问他好看吗?
他在外的日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牵挂她,想念她。
本以为等他登上了那一把位子,他就可以长长久久的陪在她身边。
可她晓得了赵茹茹母子的存在,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他才知晓,江守之一直瞒着她,不曾将赵茹茹母子的事情告诉她。
即便她伤心欲绝,可当蟒儿对着她行礼,喊着她母亲后,她还是擦去了泪水,轻轻地为孩子理了理衣角,并为蟒儿送去了见面礼。
甚至在她那手握兵权的兄长恨得要杀死自己时,也是她扑在他身前,哀求着江云驰放下手中的剑。
因为她有了琅儿,她不愿她的孩儿刚出生就失去父亲。
他终于坐上了那把位置,他却越发的忙碌起来。
甚至为了拉拢朝臣,他还纳了世家之女入宫,她的笑容越来越少,可每次见面,她却还是会对着他笑,细心妥帖的去做他的皇后。
直到她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哭的伤心欲绝,自那以后,梦中那个依恋他,爱笑的小姑娘,再也没有对着他笑过。
在梦中他辜负了她,伤害了她,他明明不曾经历过,可却仍是感到挖心的痛苦,痛的撕心裂肺。
很多次他都想去抱一抱她,可他的手总是触不到她的身子。
直到那一个冬天,羌人大举进犯,前线连连失守,将士们死伤惨重,他决定御驾亲征。
临行前她生了风寒,并不愿意见他,他在她的殿外站了许久,终是带兵离开了京城。
再后来他的梦中再也没有了她。
唯有他的身影在风雪中一次又一次的策马向着京城驶来,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焦急与恐惧,甚至将随从远远的甩在身后,可等回到了皇宫,入眼处却是一片的白茫茫。
他看着自己吐出了一大口血,倒在了距皇宫数步远的地方。
他在那一场大雪中凄厉的喊着她的名字——宁儿。
宁儿……
或许如今他也在梦中唤过这两个字。
这一个从嘴巴里吐出,心口处就会剧痛的名字。
见裴玄铮久不出声,那侍从有些不解的一连喊了他两声,“公子,公子?”
裴玄铮骤然清醒,他闭了闭眼睛,将自己从梦境中抽离,他抬眸看向了侍从,哑声问了句,“我们说到哪了?”
“回公子的话,您和属下正在说皇上让江小姐进宫的事。”
“或许,她命中注定要做皇后,”裴玄铮的嗓音沙哑,“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语毕,裴玄铮抹了一把脸,神色间已是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对着侍从吩咐,“明日随我入宫。”
皇宫,清晨。
江雪宁喂着梁安帝服下了汤药。
梁安帝的情形已是日益衰弱,太后来瞧过两次,每一次都是泪洒当场,甚至……就连礼部那边已开始为梁安帝悄悄备起了后事。
待梁安帝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江雪宁方才起身,端着药碗向外走去。
因着梁安帝这些时日需要静养的缘故,内殿中并无宫人随侍,殿中安静极了,只有她的脚步声。
行至中殿时,江雪宁刚要唤人,眼前却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江雪宁抬眸,映入眼帘的正是裴玄铮的黑眸。
裴玄铮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碗,低低的问了句,“这种伺候人的活,也要你亲自做吗?”
江雪宁没有理会他,她放下托盘,转身欲走,裴玄铮竟是一举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眸中透着暗光,就那样看着她用极低的声音开口,“皇上现在的样子看着也可怜,倒不如早些了断,他少受些罪,我们也少费些心思。是吗,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