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
昨夜的雪足有一尺来深。
裴济安推门而出,对着飘落的鹅毛雪哈了口气,挽起手中长弓,对准一只正在看向他的小灰狼。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了。
最大的区别,就是从给甲方改几十遍方案的的牛马,变成了给封建王朝皇帝在前线砍人的牛马。
前面两年多,他都跟随着包括王子腾等人在内的将领,为这个名叫大周的王朝在高丽战场效力。
多次击溃试图上岸的东瀛,平定了几次兵变,甚至配合大周的锦州总兵多次深入女真腹地,犁庭扫穴。
靠着堪称天神下凡的身体素质,箭术,反应力,裴济安屡立战功,并且被王子腾等许多副将参将赏识。
但令裴济安想不通的是,他跟着这些人在前线打的越狠,战果越多,后方传来的消息反而越来越离谱。
断粮,断饷,临阵换将……甚至有密旨千里急送,要求军营往左移三里,过了两天又来急递要求移回去。
半年前,传来消息,神京御马监十二卫和三大营的人马进行了一轮难分敌我的混战。
之后,太子被废,新皇登基。
随后,以王子腾为首,还在前线的四王八公将校几乎全部被调换。
王子腾被调回神京,升任京营节度使。在路上遭“盗匪”袭击,失踪。
而裴济安,一个堂堂的守备,却在随后被调回神京,为五城兵马司小校,职位总旗。
看似是被贬了。
其实难说。
因为他现在的主要职责,不是巡夜抓贼。
而是奉上谕,率兵护卫宁荣二国公府。
或者说,看管。
……
裴济安眼睛微眯,睫毛掸开雪花,看着灰狼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犹豫了一下,收起弓箭,摆摆手示意灰狼离开。
灰狼看着裴济安的招呼,眼睛里没有任何凶性,非常讨好的摇了摇尾巴,转身慢慢离开。
作为野兽,什么动物可以吃,什么动物可以打,什么动物不能碰,都是本能就能看出来的。
而眼前这个人类,光看站姿就知道,强的可怕。
看着灰狼离开,裴济安检查了一下藏在怀内的手谕,朝着雪地外的村落走去。
时间差不多了,他得去见自己在五城兵马司的新属下。
他也没想到,仅仅是自己稍微能打了一点,就带动了红楼整个时间线都发生了改变。
王子腾还没上任京营节度就死在了路上,帝位的争夺和承继更是提前了好几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清算看样子也要提前许多。
至于皇帝为什么专门指他来监看贾府,又为什么派御马监的人专程给他送来手谕……
掌握的信息太少,他还想不明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丽阳当空。
神京城南郊。
青山村最大的晒谷地上,白雪皑皑,照映日光,如琉璃世界。
裴济安坐在一墩大石上,看着眼前三十多个提刀背弓的精壮汉子,微微皱眉。
这些人,都是他接到护卫贾府的任务后,都督府专门从五军营给他调来的人。
虽然卸了甲,但从精气神和身上的腱子肉来看,这些人就算是在三大营里应该也算得上是精锐。
昨天才照了第一次面,裴济安下了辰时在神京城南郊青山村集结的命令。
但一直到今日巳时,才陆陆续续来了一半,午时,才全部到齐。
看到裴济安,这些人也没有丝毫敬意或是惧怕,而是低头窃窃私语,时不时还用充满挑衅的目光瞥一眼过来。
裴济安则是默默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这些人都是互相熟识的老油条,贸然和他们打嘴仗或者拿总旗的身份去压是没意义的。
就算一时压住,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毕竟出于某些目的,这些人只是名义上归他管。
实际上一边分属兵马司,一边分属三大营,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
终于,一个光头汉子憋不住了。
他走上前来,凑到裴济安面前。
“喂,人都到齐了,什么时候出发?”
浓重的蒜味喷到裴济安脸上。
裴济安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站起来看向他。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裴济安,裴松之的裴,济世安民的济安。”
光头听出裴济安的语气中带着些威慑的语气,但脸上依然不惧,反而笑出来。
“还济安,你怎么不叫世民呢?”
后边众兵士听了,也都是一阵哄笑。
看裴济安又沉默下来,光头有些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家伙,这里不是只有你打过仗,也不是光你识字,以后一起共事,还记得多多学着些。”
说完,有些妒意地看了一眼裴济安身上的牙牌。
“若是咱们这些弟兄也在高丽战场,哪还轮得到这么一个小崽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光头没再说下去。
但裴济安抬头看了一眼其他兵士。
看他们的眼神,似乎都是这么想的。
裴济安倒是也不意外。
从上一任皇帝登基开始到现在,整个京营都没有怎么调出去过,更不用说面对游牧骑兵或是东瀛已经初现雏形的新式火枪兵,有这种幻想也是难免的。
但自己要想在五城兵马司立稳脚跟,包括执行好看管贾府的任务,在他们中间立威,得到他们的认可也是必须的。
裴济安笑了笑,看着他们背着的长弓道。
“看样子,你们射术都不错?”
“你如果说的是弓术,那可不是不错这么简单。”光头道。
“我记得你叫萧庆对吧。”裴济安道。
光头听了,脸上明显有些诧异。
昨天照面的时候,裴济安倒是问过他的名字。
但是,他是问了三十几个人所有人的名字啊?
怎么可能都记得。
难道是自己太出众了?
光头挠了挠脑袋。
但裴济安接着却走到一众兵士面前。
“陈则水,李尚品,胡罗……”裴济安一个个念出众人的名字。
“你们的箭法,也都很了得吧?”
众人一边诧异于裴济安的强记,一方面也是点头道。
“自然!”
“必须的!”
“……”
裴济安笑了笑,道。
“这里没有环靶,也不必那么复杂,不如就以那边的树木为靶,各位依自己的箭术,各挑远近进行比试一下,如何?”
说着,指了指村外稀稀拉拉远近不一的几棵树。
萧庆浓眉拧起,道。
“我们比试,你呢?”
裴济安沉默了几息,道。
“我方才表达错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一起,和我比试,任意一人超过我,我就去找兵马司的上官,让此人来代替我做这个总旗。”
顿了顿,问道。
“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兵士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这个从关外回来的小子这么愣。
一个人,要比他们这么多?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地方卫所的什么臭鱼烂虾,而是正儿八经三大营出身,精锐中的精锐。
随便一个出来,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虽说不可能真的把这小家伙的总旗抢过来,但借着这个,以后压他一头也是够够的了。
面对这样的挑衅,萧庆第一个仰天狂笑起来。
其他人稍微愣了愣,也都跟着笑的前仰后合,甚至有两个直接在雪地里打滚起来。
一阵一阵的笑声,引得不少农户都探出头张望。
裴济安也眼含笑意,静待他们停下来。
过了一会,一群兵士才笑累了似的歇下,躺在雪地上看裴济安。
连充满敌意的眼神都少了很多。
毕竟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做总旗,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裴济安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才再次开口道。
“看样子,各位是没有意见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怎么敢呢,总旗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不过这次短的多。
因为他们看到裴济安正在非常认真的开始清点箭袋中的弓箭。
萧庆也非常认真地点起箭来。
看来,是要来真的了。
……
众兵士纷纷挽弓搭箭,对准远近不一的几棵枯树。
虽是同一行伍,但弓术也各有高低,每个人瞄准的树木几乎都不相同。
有的离着五十步,有的离着上百步,
但最远的,也不过一百步多出一点点。
除了裴济安外,其他人都在互相调笑着。
“怎么瞄那棵树,那么短?你婆娘知道吗?”
“王八羔子,我婆娘不知道难道你婆娘知道?不对,我婆娘也不知道。不对……你娘的狗嘴,老子剁了你!”
“……”
不一会,众人几乎全部架好了弓。
裴济安仔细看了看,那边并无半个人影,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萧庆回头看他,浓眉又是一挑。
“为何不搭弓?”
“先请就是,待会我自与诸位比较。”裴济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庆哼了一声,自转过头来,直接将箭射了出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不再等候,各自出箭。
凛凛破风。
弓箭钉在树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裴济安在旁边看着,脸上几乎是藏不住的惊喜。
惊的是,这些箭居然几乎没怎么空,远近各异,差不多全部射在树干上,少数射空的,也都偏的不多。
还有一个,虽然射的近,而且没在树干上。
但以裴济安的眼力看的很清楚,他是射的树上那枚枯叶。
喜的则是。
这些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了。
皇帝老儿,为了看住四王八公,还真是下了血本,这么精锐的兵士都舍得拿出来给他用。
众兵士纷纷回首,看向裴济安。
“裴小校,到您了。”
看着他们脸上藏不住的锋芒和自信,裴济安更是欣喜。
这才是他要找的人。
裴济安站起身子,笑道。
“你们中最擅射的,已经射中了那颗百外的树,射树这一块,我想没什么好比的了。”
萧庆浓眉又是一挑。
“怎么,你要反悔?”
后边人起哄道。
“反悔也行,咱们也不逼你去辞官什么的,你只以后好好伺候着爷们就是。”
又有人笑道。
“你不说伺候,我还不注意,你一说我倒是发现,咱们这位裴小校,长得还真是细皮嫩肉的。”
“哎……我有一个主意……”
裴济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少安毋躁,随我前去城门就是。”
……
一个时辰后。
神京南,崇武城门。
烈日之下,一众兵士看看裴济安,又互相看看对方,眼中充满了困惑。
因为裴济安带他们来之后,找到城门守备的兵士借了一把长戟,在城外营门边竖起。
裴济安弯弓搭箭,对着围拢一圈目瞪口呆的兵士们笑道。
“此处离辕门一百五十步,我若一箭射中画戟小支,诸位可认做在下胜否?”
众兵士,乃至包括守门的门卒不可思议地彼此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裴济安的意思。
他这是要……?
辕门射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