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1)

沁河县距离大梁西都不远,尚称得上富足。百姓安居乐业之余,也会看个戏儿,听个曲儿,寻些闲趣儿。

热闹的茶楼里,说书人正说得满面红光,双目炯亮。

“话说这燕国二皇子柳时文本已布局停当,要利用风眠晚将三皇子柳时韶引入圈套。只要三皇子出事,谁还能拦他继位?眼看一切顺利,三皇子被假扮风眠晚的女子刺倒,二皇子急忙带人奔过去看时,四周高墙忽然出现无数弓箭手,万箭齐发……”

“啊——”

众人正凝神听着,忽被这分不出是戏里还是戏外的大叫惊到。说书人正要敲下去的醒木在惊吓里歪了歪,擦过桌沿跌到了地上,滚到一个男人的膝前。

嗯,那人被压得动弹不得,膝盖便跪在了地上。

也是七尺昂藏的汉子,可偏偏被一个瘦瘦的少年紧紧抓住,后背也被少年的靴子抵紧,差点将他胸口压到地面。

少年才不过十八九岁,一身素白长衫,唇红齿白,眸明如玉,笑起来时更有一对梨涡漾起,看起来十分俊秀讨喜。他甚至十分温柔地向那男人笑道:“拿出来!不然把你骨头敲成一节一节喂我家小坏!”

他的手也瘦瘦的,白净细长得完全不像会武的人,但那汉子挣扎得胳膊上的肌肉都快爆出来,手腕却似被火钳夹住般挣脱不开。他终于惨叫着松开另一只手。

几只钱袋、荷包跌落地上,便听那边有人惊呼,纷纷摸向自己腰间或怀中。

茶楼老板已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哈着腰道:“原爷辛苦了!辛苦了!小人便知道原爷出手,再没有找不出的贼人来!”

那汉子便有些绝望,“你……就是沁河新来的原捕快?”

少年眉梢眼角都蕴着笑,看上去居然有几分顽劣,“好说,好说!叫我阿原就好!”

他看众人将失物认领回去,潇洒地拍拍手,将那汉子一脚踹倒在地,那边便有身着便服的衙役持着绳索冲上前,将汉子捆了就走。

不论乱世还是治世,总少不了鸡鸣狗盗之徒、男盗女娼之辈。有这些人的地方,便少不了阿原他们这些捕快。

茶楼老板急急为阿原上茶时,阿原已捡起说书人跌落在地的醒木,在桌上敲了敲,“杨木的?”

说书人点头,惋惜地看着醒木上跌出的裂缝。

阿原还给他,“继续说书吧!说得好听,下回我带个乌檀木的给你。”

说书人眼睛亮了亮,连声应了。

那边已有人心急,也不顾得眼前的插曲,急急问道:“先生,后面怎样?三皇子死了吗?”

又有那见多识广的“嘁”了一声,答道:“三皇子哪里会死?谁不知如今燕国的皇帝,正是三皇子柳时韶?继位有半年了吧?”

说书人忙将醒目一拍,继续说道:“二皇子刚要去看三皇子有没有死,那边万箭齐发,竟将二皇子乱箭射死!站在那些弓箭手后面的,正是三皇子的红颜知己风眠晚!说起这女子,可真真了不得,长了副倾国倾城的相貌不提,更兼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她青竹梅马一起长大的师兄,只因挡了她的道,竟被她挑断脚筋,丢入山谷喂了狼!她这招将计就计,直接取了二皇子性命,将三皇子送上了皇位!”

他又拍了下醒木,便觉这醒木的确声势不够,低头瞧一眼阿原。不晓得这位刚到沁河两三个月便声名大震的少年捕快,会不会真的送他一个乌檀的醒木。

阿原显然听住了,侧着头若有所思,眉眼间便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

这时茶楼内忽一阵骚动,却是一个浓眉阔口的肥胖贵公子带了七八名奴仆奔来,喝道:“姓原的,你他妈打定了主意要跟老子抢女人是不是?”

又有一蓬着头的丫头冲出来,指着那贵公子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谁啊,少坏我家公子爷名声!”

贵公子道:“花月楼的傅姑娘说了,非原沁河不嫁!我呸,一个小小的捕快,没品没级,跟我朱绘飞抢人?”

茶楼里多是无事耳听八方的闲人,晓得这贵公子朱绘飞乃是当今大梁皇帝的族人,又是家中嫡长子,平时任意妄为,花天酒地,闹出的事比说书人说的书还热闹,便也都顾不得再听说书了。

阿原却不愿成为八卦的主角,撇开朱绘飞不理,只问向说书人:“后来呢?三皇子当了皇帝,风眠晚必定当了皇后?”

说书人迟疑了下,“没有。燕帝后来立了他的嫡妻宁氏为皇后,风眠晚被送往晋国和亲,嫁给了晋国大将军李源。”

阿原叩了叩桌沿,嘀咕:“无趣!”

说书人纳闷。寻常男人们听说书,先关注的都是男人们的荣华富贵,罕有先问女子是否心愿得偿的。

他仔细看了看阿原平滑的脖颈,再联系隐约听到的一些流言,顿时恍然里钻出个大悟来,忙笑道:

“听闻那李源对风眠晚思慕已久,这眠晚姑娘也是自愿入晋和亲……”

那边朱绘飞被无视,几乎在咆哮:“原沁河!”

阿原抬头,“朱绘飞?”

朱绘飞横眉顿足,肚子上腆出来的肥肉晃了三晃,自觉更加威猛不凡,气吞山河。他拍胸道:“朱绘飞!”

阿原将足尖点在地上,活动了几下脚踝关节,扬腿踹出。

一块硕大的肥肉呼啸着掠过众人头顶,在惊叫和惨叫声里飞出茶楼。

奴仆们慌忙奔出搀扶时,阿原拍了拍手,“果然猪会飞!小鹿,走了!”

那蓬头小丫头连忙应了,跟在后面咯咯地掩嘴笑,“招惹咱家小姐,真是猪脑袋!”

众人都在惊叫哄笑,谁也没注意这么个小丫头在说什么。

只有说书人惊愕地看她两眼,然后喃喃道:“我的书还没说完呢!风眠晚和亲途中遭遇劫杀,被接入晋国时身受重伤,据说一身武艺全废了,连性情都变了个人似的……也好,也好,晋国若得风眠晚,岂不如虎添翼?更不肯听咱们大梁的了……”

自梁王朱煌杀唐哀帝自立,迄今已有数年。如今诸国并立,却都不如梁国强大,多向梁国纳贡称臣。独河东晋国以大唐嫡系自居,君臣悍勇,至今交战不歇,正乃梁国心腹大患。

只是此等家国大事,与他小小的说书人有何关系,又和那小小的捕快有何关系?

都是混口饭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