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英子的呵护

英子在我这从来不只是长辈,我们俩有时候是母女,有时候是父女,大多时候是朋友,没有呵斥,没有谩骂,只是平静地沟通交流。

可能是第一个孩子,爸妈并没有多少经验,白天需要干活,晚上面对我这么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孩,也深感无力吧。英子说爸爸常常哄着哄着就自己睡着了,妈妈比爸爸强一点,可她也会撑不住,我又是个不哭不闹的性子,所以在小时候就把我放床上度过的,直到后来我学会嗷嗷哭,哭累了就玩会,然后再哭,爸妈已经懒得管我了,英子说听着揪心,她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哄住我。

大概是九个月左右,她来到爸妈的房间抱走了我,很神奇我没有任何哭闹,贪念着她怀里的温柔。英子说没见过我这么乖巧的小孩,陪着我玩一会,我就不哭,到点如果想要我睡觉,只需要拍拍我的后背,就乖乖地蜷缩在她怀里安静的睡着。她像个母亲一样对待怀里的小屁孩,偶尔捉弄地捏捏我的脸,然后宠溺地说我是个小机灵鬼。

到早上六七点我就会哭着得喝奶了,英子已经完全掌控我,她熟练地把我抱在妈妈床边,等着妈妈给我喂奶后,抱回去接着睡,就这样,我们成为了这个家最亲密的人。

大多数我是在英子的后背上长大的,我们那边有手工背带,专门背小孩的,英子的背很暖和很宽大。再到后来长大一点了,她会给我唱歌,唱红歌,唱摇篮曲,给我讲她儿时的故事。我的记忆里她像哆啦A梦一样,有好多法宝,可以让人变快乐的法宝。

那天镇上新开了一家酱香饼店,在那之前我们的早餐只有包子馒头和各种粉面,早上在卖菜的英子,就带了一份回家给我们吃,后来直到我们吃腻了。我央求着,不想吃早餐,不好吃,我不喜欢吃,可不可以不吃。我总是背着她不吃早餐,总是骗她在学校吃了。没想到她去学校附近观察有啥吃的,然后隔天起个大早,桌上多了变着花样的早餐,可能是藕粉,可能是锅盔,也可能是肉末粉,甚至于可以给我们蒸糯米饭,直接是复制早市上的早餐,她只有一个要求,吃早餐。

儿时哪能懂得英子的用意,我只会敷衍的吃上两口,或者打包带给同学吃,同学们好评如潮,而我身在福中却嫌弃是一种负担,以至于后来我患上胃炎、肠胃炎,英子很不解,她盯着我吃早餐的,其他时候也没有饿着,生怕我们和她小时候吃不饱。我心虚地说我没吃早餐,骗你说我吃了。她无奈一笑,却默默地做很多养胃的东西。

那年运动会上突发阑尾炎,好在母亲在家,遇到生病的时候,英子是手足无措的,她除了着急不知道如何处理,我想这大概是她早年丧子的创伤。我被送到医院输液,镇上的卫生所初步判断是肠胃炎,按照肠胃炎的治疗方案给我,可我还是没有好转,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腹泻。我在英子身上看到了焦虑和害怕,她只能按照常规的给我煮着青菜粥,各种粥里面放养胃的药材。两天后没有好转,妈妈给英子说必须送到县里面检查一下,英子睡前跟我说不要害怕,没事的,就当去玩就行了。

后来确证是阑尾炎,和妈妈确认手术方案,镇上的院长是这方面的专家,决定回家先保守治疗然后准备做手术。那是我头一次在英子身上看到焦灼和不安,她害怕手术这个词,我笑着跟她说没有问题的,之前外婆和叔叔不也做了,小问题。她可能是受电视剧的影响太大,还是不太能接受,就四处打听,让妈妈去找赤脚中医,她说小女孩开个口子,会有疤,她现在还小,长大会后悔,尽量找找。我没想到真找到了比较靠谱的药材,贵州有很多草药,我不知道吃的啥药,每天把那个药根切碎,直接就水喝,第一次我是真的吃吐了,那感觉很难形容。这次英子没有看着我求助的眼神,她选择冷漠的看着我,然后默默地递上药和水,再给糖。

我讨厌吃药,我哭诉着还不如手术,每天在医院里输液,回家还得吃草药,持续输液半个月吧,医生说没有发炎了,再发炎必须手术。英子睡前给我语重心长的劝解“你现在还小,觉得没什么,可手术肯定会在你身上留疤的,你长大后悔怎么办,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我们好好的,良药苦口,你要是不乖乖吃,就等着你母后强行灌你。呜呜呜,我抱着她哭,我吃,我可以自己吃,不要妈妈。儿时因为发烧咳嗽,我吞不进去药片,妈妈把药片捣碎成粉末放在勺子里就着水给我灌药的阴影太大了,以至于后来我只吃胶囊的药,不吃药片,甚至于只要我不吃药,英子说妈妈来了,我会自觉地把药吞了。

长大后才懂得她的用意,我的确是个臭美爱美的孩子,如果我有个疤痕会在意很久很久。就这样我吃了快半年的药,没有复发过,直至今日。

英子好像比我更加在意且保护我的身体,爸妈刚出门那年,我就给她一个“大礼包”,明明是即将上台领奖颁发荣誉啥的,却在课间和朋友玩闹中被不小心推下楼梯,然而楼梯下面是要翻新的操场,除了碎石还是碎石,我的右眉毛出直接被磕出血,等我有意识,英子已经站在旁边,只听到要不要打麻药啥的,伤口得缝针,我隐约看到她在抖,医生说靠近脑袋建议不打麻药。

我最在意的就是我的脑袋了,英子总说我聪明又笨笨的,但我知道她害怕我变痴傻。我直接说不打,我不怕疼。说实话我从小没啥痛感,我没给英子说过。她只是握着我的手,说疼就喊出来,或者掐她,我舍不得,记不清是怕她担心还是没有痛感,没有哭闹没有喊,就结束了包扎。英子拉着医生问了很多忌口的时期,反复问会不会留疤,就这样我们祖孙俩每天步行往返医院输液消炎。我们都不想让父母知道,他们还是被学校通知到了。不过也无济于事,他们远在山的那边的那边,不可能回来的,陪着我的还得是英子,英子也怕他们担忧,没有实话实话,只说小事情,没事,一切有她在。

清醒后回家,换洗衣物才发现,我身上都是血迹,就连鞋里都是血,英子十分后怕问我过程,我说同学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在玩游戏,有个互相推掌的动作,我刚好背对台阶站立,没注意力气,我就被推下去了,也怪我不小心。英子一直念叨着老天保佑,还好眼睛没事,就差一点点你眼睛就没了,我看着你一身都是血,你知不知道吓死个人,以后玩游戏注意点。这个暑假你就忌口吧。

那天恰巧我穿的一身白色,全是血迹,英子觉得这身衣物不详,直接给它洗净后焚烧了。英子还在感叹:你都不知道看着医生给你缝合伤口,看着都害怕,没想到幺儿不哭不闹的,我们幺儿就是最棒的小孩。我一副傲娇的回应:那可不。其实内心笑开花了。英子很少直接夸我,她眼里我是个爱哭鬼,娇滴滴的,这次居然一声不吭,让她震惊了一下下。其实我只是怕她太担心,天气热加上本身有高血压,我怕她着急过头。那刻我想是对英子的爱让我战胜了害怕。

那个暑假我是在沙发上度过的,医生说不让晒阳光会发痒会留疤,建议静卧。为了养伤第一次和英子分床,她说晚上会起夜怕碰到我的伤口,而且我喜欢依偎在她怀里容易蹭到伤口,她将沙发铺的很厚实,用凳子拦着我,生怕我摔了,给了我一块枕巾,让我揣在怀里。沙发的空间有限不至于碰到伤口,可英子总透露出满满的担忧。

我知道她每天都守着我睡着才去入睡,每次迷糊间,夏天热她用扇子给我的伤口扇风,嘴里给我唱着童谣,每次起夜都会看着我。伤口愈合阶段,非常痒,我的手会不自觉挠,英子总在我要碰上的时候给我拍掉,后来她直接给我的手禁锢在她怀里,生怕我睡梦中给挠了。英子对我的爱从来没有说出口,汇集在这些点滴间,今日回忆我还是能感受到浓烈的呵护和自责。

由于伤口就在眉毛上方,她每天都在庆幸还好不是眼睛,虔诚的向老天爷道谢,然后变着法给我单独做吃的,贵州人喜辣,她和弟弟会避着我吃饭,她会在吃好后给我做“清汤寡水的”面条、粉条、粥,或者给我煮鲜肉汤。小孩子是不太懂这些的,我嚷着要吃辣椒,英子直接说,我也想给你吃,但你现在有伤口,不能吃,吃了你还得去输液,你不怕输液那我也不管你,以后人家说这个脸上有个黑乎乎疤痕的小孩是谁家的,我不认你就完了。而且这是你自己玩闹摔的,没有人逼你,粗心就得承担这个后果,这个暑假很快的,已经过了一半了,我们幺儿是最厉害的,肯定可以坚持到最后,奶奶陪你一起吃?在一些英子认定的事儿上怎么样都没有用的,我也就能和她肆无忌惮的撒娇耍赖了。

最近输液,因为血管不好找,我的手背已经肿了几处,就连作业都没有办法写,加上对英子的依赖我无法再胡闹,她信守承诺地陪着我吃了一暑假的忌口餐。其实她做的很好吃,只是那时候总惦记着没得到的,没能关注已经拥有的,现在忌口的我已经吃不到那些美味的小零食了。她会跟着电视上的吃食改良做给我吃,白粥也不止是白粥,里面可能会有疙瘩,面条和蔬菜等。那个暑假就连弟弟的吃食也变得清淡了,起初他会在我面前故意炫耀他能吃辣,说我活该,后来被英子收拾了一顿。英子不许他在我面前吃辣条,我曾贿赂弟弟给我吃一条,他拒绝了,说英子发现的话,他零花钱就没了。

那个暑假是我吃冰棍最多的暑假,英子买来给我敷伤口,然后就进入我的肚子里。那个夏天她陪着我不出门,就算出门也会为我买遮阳伞,自己晒得流汗,也不会让我有一点被阳光照耀的机会,那个夏天虽然没有感受到夏日的照耀,可我有英子。我的眉骨上如今的那道疤痕还在,若隐若现,就连医生很震惊,居然一点黑色都没有,几乎和我的皮肤融为一体,比其他区域白一点点,可能是纱布包着的痕迹。医生叔叔让我好好谢谢英子,描述着那天英子的焦灼,她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后面看着我一身血迹,生怕出事,等我缝合伤口结束后又一个人走半小时回家拿衣物给我换,原来在我看不到的视角里,她也是害怕的,我看到英子的时候她已经故作镇定了,只是一直去拜菩萨,嘟囔着老天保佑,菩萨保佑。

有些爱是不需要语言的,被爱的小孩是幸福的,那个暑假虽然多了些无趣,却给我的生命留下浓墨的一笔。英子的呵护在日常里,在小事儿上。下雨天我总能听到老师呼叫我名字说门外有人找,我想一定是英子,果然窗户那有个穿着斗笠的身影,她会把雨伞递给我,自己穿着斗笠回家。对弟弟她也是如此,只是弟弟好面子又嘴硬,明明是担心她下雨天淋湿,嘴巴上说着斗笠很丑会被同学笑。我知道她有些难过,所以第一时间说没关系,我喜欢斗笠,伞可容易淋湿了,你不要管臭弟弟了,我下课给他就好了。从那以后英子自己穿着斗笠只会到我的教室,伞交让我传达给弟弟。臭弟弟真讨厌,他不知道被送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我同学一直很羡慕我有一个顶好的奶奶。这种感觉就像是每当天公不作美的时候,我才不担心自己会湿漉漉的,就算她没空到学校也一定会托人将雨具给到我们。我想后来弟弟是有过后悔的,奈何没有时光机。

她给到呵护太多太多,到如今都在治愈着我内心的伤,我与她算是一段奇妙的缘分,只是这道缘分好像总与医院有所关联,大多数是我陪着她,也有她陪着我,我们像彼此的依靠一样,一旦一个人生病,对方都会成为依靠,造就我一旦遇到任何事,我想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她,英子,我的精神支柱,希望她现在早已没有过去那些伤痛,她一定生活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