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是你欠我的

世人眼中,他常年一身纹竹白衣,戴冠却未完全束发,只潦草的固定住白玉质地的发冠,任由浓密的长发随意散落,眉眼凛冽,整个人瞧上去却有种不拘小节的颓感,与他那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一点都不搭。

乍看之下,确有些儒雅模样,大抵是如此,也就让人传出了他仁善的名头,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温意绵做过最后悔的,那一定是错信了一部分人口中与嬴妄有关的传言。

属于是病急乱投医,这导致根本没机会真正接触到嬴妄的她坚定的认为,他真的就是个心善、仁慈且能与只手遮天的老梁王抗衡的人,显然,她只猜对了后一半。

此时,察觉到这迎面而来的、熟悉的找茬的意思,温意绵也不生气,更多的是无奈,像是这几个月来都已经习惯了他这样急转直下的态度。

她沉默了片刻,心中暗暗叹气,而后镇定自若的开口:“十三爷误会了,奴的意思是,奴也想去,自个儿待在这里,也是闷的慌。”

嬴妄敛了敛眸,却没再说什么,只叫贺老伯带人去准备,而后又屏退了一众随从,身边的人陆续离开,嬴妄将目光落在最后杵在温意绵身边的桃蕊身上。

接触到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凉如蛇蝎般的眼神,桃蕊吓得一哆嗦,扶着温意绵的手也忍不住拽紧了温意绵的衣角,但却咬着牙一动不动。

她本能的想走,但又深知,如果连她都被吓走了,那就没人能保护得了她家小姐了。

可这与嬴妄而言,这不过是螳臂当车,他什么都不需要说,周身冷冽的气息就能压死人。

他缓步朝着温意绵靠过来,桃蕊已经快要抖成筛子了,温意绵抿了抿唇,轻轻推开她的手,柔声开口:“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一会儿就回来。”

桃蕊没法子,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幽静的长廊上,静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此刻无事发生,但又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果然,他猛的拽住温意绵的手腕,她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脚下踉跄,脸狠狠地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纹丝不动,温意绵却疼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着头,出口的声音冰冷又刻薄:“温意绵,这是你欠我的,你不会有怨言吧。”

温意绵知道,他是说昨晚的事,也是说半年前她设计与他相识的事,可惜,她看不见他愤怒之余的眼神中,那无法克制的不甘和委屈。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或是威胁或是恐吓的事了。

她胆子小,最开始,面对他这曾经从未向她展露过的疯魔样,她确实很害怕,甚至一度吓得整宿睡不着。

她知道这件事是她不对,是她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她曾选择诚恳道歉,但奈何嬴妄根本就不稀罕,只想从这些事情上发泄自己被欺骗的不满,而昨晚是他做的最过分的一次。

但她能怎么办呢?

她是开国功臣后代温家的女儿,败在生母没权没势没靠山,她一个女娃,自然也没有宠爱,就算将这件事情说出去,遭殃的还是她。

要说温家祖上并不差,温意绵的祖父是最得先帝重用的常胜将军,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光是先皇的赏赐就足以买下大顺国一半以上的城池,更别说其余的家产了。

可温意绵的父亲温镯继承将军府之后,除了每天去兵部报到以外,就再不管旁的事了,就靠着父辈留下来的荣誉和家产挥霍度日。

但按照温家曾经的雄厚实力来讲,他稍微节制一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卖女儿来谋划旁人家产。

奈何温镯仗着自己是温家后人,从不节制,吃的是珍馐美味,一顿饭绝对不少于十八道菜;穿的是绫罗绸缎,一件衣服顶普通人家两年的收入,且只换不洗,连用的夜壶都得是纯金的。

这种败法,哪怕是国库,也经不起几代人的摧残,落败是迟早的事。

而对于温镯来讲,他唯一能想到的拯救温家彻底败落结局的办法,竟然是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有权有钱的家里做妾,再通过女儿,榨取夫家的财产。

温意绵的生母,只是邻国进贡来的美人之一,据说当年,在宫宴上,温镯一眼就看上了他们姐弟俩的生母,求了皇帝赏赐,皇帝顾念温家曾经的功勋,一个美人儿而已,他要变给他了。

一开始,温镯对他们那美人娘亲还是颇为宠爱了好一阵子,直到美人娘亲有孕,再不能做掌上舞,那时也算不上失宠,温镯只是不再常去她院子里。

后来温意绵和温煦朝出生,温镯对后出生的温煦朝疼爱的很,可他们的美人娘亲,却因为怀孕生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往后也不能再与其同房。

自此,她算是彻底失去了温镯的宠爱,却因为她那美人娘亲生下了温煦朝这个少爷,温家也不曾亏待他们。

直到温意绵和温煦朝七岁那年,他们那常年缠绵病榻的美人娘亲病逝,温煦朝被接去大房院儿里,过继到温家主母膝下。

而对于温意绵,温家主母只是说孩子太多,顾及不过来,便让她独自留在那小小的院子里。

后来,一场大病,府里的人不肯给她请大夫,她高烧了三天,是只比她大一岁的桃蕊守在她身边,用各种办法给她降温。

再后来,许是美人娘亲在天之灵庇佑,她竟真的逐渐好转,虽保住了性命,却也因此再也看不见最爱的杜鹃花。

当初她刚听到自己被老梁王看上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那老头她知道,甚至可以说有过一面之缘。

一年前,在某次温家宴会前夕,一向对她不管不问的温家主母竟主动让人给她送了条新裙子,那是温意绵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裙子。

她记得那天最高兴的人是桃蕊,总是念叨着“太好了,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温意绵自然也是高兴的。

后来在宴会上,温家主母第一次亲切又温柔的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一处位置前。

她看不见,但却清晰的听见有一道苍老的,像是喉咙里卡了一只癞蛤蟆般的声音满意的说了句:“不错,是个美人儿。”

她不喜欢这个已经有十七房妾室都能当她爷爷的老梁王,虽然他们没有明说,只是让老梁王匆忙看了一眼,但温意绵也仿佛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后来她佯装无意的经过温镯的书房,果然听到了温家要将她卖去梁王府的打算,她又气又怕,可她不敢让人知道,只能暗自筹谋,期望自己能躲过这一劫。

可惜,命运就像是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看似是躲过了,毕竟老梁王死了,可却也因此招惹上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如今,面对嬴妄咬牙切齿的责难,温意绵抿了抿唇,控制住欲落未落的眼泪,低声应答:“没有。”

嬴妄紧皱的眉头松了松,一言不发,面上那份愠怒未退,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