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局中戏,戏中局

杜家的人找到郎中家是在几日之后,茉莉捧着干净整齐的衣裳过来,阿达带着人在外面备好了马车,只等杜寒绡收拾完毕即启程回府。

杜寒绡摆摆手,告诉众人先出去等着,她把今天要晒的草药先晒完,郎中的晚饭也要做好,否则待他给人看完病回来又要发脾气。

茉莉不解,说可以让别人来做,杜寒绡让茉莉一并去外面等候。

傍晚,郎中给人看病归来,楼韶华也自学堂归来,三人如从前一样坐在桌前用餐,郎中给两人摆了杯子,要他们再陪自己饮一回。

郎中平日总是个恶狠狠的古怪脾气模样,许是因为到了离别关头,今日却异常和善起来,之后他讲了自己与他已逝夫人的一些旧事。

那是一个算不得有传奇色彩的故事,青梅竹马的两人,彼临而居,自幼相识,从童年一直到少艾,他们互生爱慕,却又谁都不肯先低了头开口。男子自负于他的年轻与学识,决心出门闯荡,游历四方,女子万分不舍,但还是送他出行,在他临别时只问对方一句要不要她等他归来。

男子是想说要的,但又怕辜负了对方,亦或是年轻时的倔犟,最后摇了头。这一去就是数年,男子学成归来,他以为女子必然已为人妇,生儿育女,但是意外的是她依旧独身,她的家在这几年遭遇了变故,父母离世,家道破落,她从那个娇羞女儿变为了每日要早起在街头奔波卖菜,随后要下田拼命劳作的粗糙村姑,与那些村头地里粗糙汉子为伍,俨然已活成另一般光景。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旧不顾周遭众人的指指点点,固执地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等着男子的归来。

男子心中欢喜,也十分心疼她,他立即向女子的家中提亲,想要立即成婚,但是却不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女子却以死相逼,不肯嫁他。女子说,当年她无比希望能嫁给这个人,但是他却选择了远行,她费时数年等候他归来是不错,她心中有他亦不错,只是这数年的光阴磨砺,生死的变故,生存的捶打,已经让她将对他的满腔爱意化为了怨恨。

她恨他当年没有早早向她表白心迹,甚至没有给她一句肯定的承诺,至少那样,这么多年她心中会有一道精神支柱,在最苦最难的时候也能见得到光。但是他自私又吝啬地保留了,这么多年,她独自承受一切,她的坚守与固执也是只与自己无关,是她对他的一腔爱意,但却没有半点与对方真正有关。

女子心中明白,即使嫁与他,今后的日子里她只会将那些怨与恨发泄表露,他们不会是恩爱夫妻,只会是一对怨侣。同是,这也是女子对男子的一次报复,要他永远记住自己当年的选择是错误的,要他终身活在后悔与自责之中。

之后,女子匆匆嫁与了别村的一户人家,搬离旧地,再与之不联系。直到多年后,郎中去一家村户去看病,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她已因过度的劳作而重病缠身,夫家嫌弃,无人善待。

男子用很少的钱换得了女子丈夫的一纸休书,因为对于这样一个已经药石无用,无力回天的重病妇人,他们没有将其丢出家门已经是秉承着最基本的人性底线了,对她的厌弃是毫不掩饰,如今还有人愿意拿钱来换一纸休书,把她带走,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男子带女子回到了幼年的村子里,安置在家中,潜心想要医治好她,但是却都为时已晚,此时他才明白,当初他那自负得意的医术,在这样的命运碾压面前毫无作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直到最后油尽灯枯。

直到女子离世,他才明白,什么才华,什么前程,什么富贵,都比不上眼前人的一颦一笑来得实在。若是当年他不曾年轻轻狂的自负离开,而是选择表白心迹与女子成婚,他们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好时光,即使是女子最苦最难的时候也与她同舟共济,不离不弃,那么或许他们的一生依旧辛苦,却不会那么孤独无助。什么宏图大业,什么人生报复,其实都是过眼云烟,一人食不过三餐,饮不过杯盏,贪心太多,图谋太多,最后也没什么能带得走的。

“我就是那个男子,我已逝的婆姨就是那个女子,眨眼间她已经离开近二十年了,思来想去,时至如今,我这一生除了与她共度的时光,并没有任何事是让我满足与开心的了。”

郎中望着两人,已经醉意渐浓,最后道:“我不知晓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但我作为一个比你们多活了两倍年岁的人想送一句话给你们。人生在世,情是毒药,亦是解药,辜负了别人不可怕,莫要辜负了自己。莫要学我,莫要学我呀……”

郎中伏倒在桌上睡去,渐渐打起呼噜声来,杜寒绡与楼韶华两人隔桌对望着,最后是杜寒绡先站起身来。阿达自外面进来,双手奉上一份烫金的红帖递与楼韶华。

楼韶华接过打开,手指划过自上面的文字滑过,同时也经由阿达读了一遍后,他知晓这是一份邀战帖,由云南杜家发起,向北平楼家邀约比香,一解这数百来年,在制香界到底谁才是香中第一王者之称的名号,北楼南杜,一战雌雄。

“是时候了,该走了。”茉莉上前来,将一件带着狐绒滚边的斗篷披风给杜寒绡系上,再仔细地拉上帽子以遮挡外面的寒气。

杜寒绡转身离开,茉莉和阿达随后一道出门,楼韶华坐在门槛内,侧首望向那大门外正对着的蜿蜒乡路,听着渐行远去的步伐声。

与此同时,原本亮着灯的各家各户都陆续熄灭了灯火,从里面走出已经换掉普通乡村打扮的人,穿着一样的短打服饰站定,听从阿达的指示,在载着杜寒绡的马轻离开后跟随在后面一道离开。

楼韶华起身出门,沿着曲折的乡村小道走在寒冷的夜空下,脚下踏着已经开始结霜的杂草与石子,那犬吠与鸡鸣已经没有了,也没有了半点人烟,鸡鸣犬吠,孩童打闹,这些一下子都消失了,像是一个忽然猝死掉的生物,亦像是一场忽然醒来的大梦,刹那间的中止结束。

在乡村小路的尽头,老材已经带着几个人在等候了,掀起马车的的帘子等候他上车,道:“东家,孙家那边……”

楼韶华抬手,示意老材收声,负手回身再看一眼这已经灯火尽灭的小村,唯的尽头的郎中家还亮着一熄豆火,成为黑夜里唯一的光。

“那个郎中疯了许多年了,在杜寒绡的人三个月年前来收拾这里之前,他一人独居守着一个空荡荡的村子,或许是因为太疯了,都不知道这里已经废弃无人了,所以后来这里被杜家的人入驻假扮渔民,他都没有觉得不妥,还跟从前一样。”

“兴许,在他心里,这里从来不曾废弃,还是当年那个热闹紧凑的小村,和他心爱的人住在这里,乡井邻里,各自合乐。”

那原本醉趴在桌上的郎中已经睡沉,似乎做了一个美梦,唇角扬起,将现实中的一切都摒弃隔开,无关紧要。

与此同时,杜寒绡已经来到了渡口,那里停放着一只并不算太大,但却精致的船,阿达有意先上去,杜寒绡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停下,连茉莉也没有让之随行。

杜寒绡独自踏上那艘船,穿过森质的地板,掀开防风的帘子进入室内,原本坐在凳子上的两个穿着短打的男子立即站起身来向杜寒绡行礼,杜寒绡挑开珠帘,看到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蒙面的黑衣者,被绳子紧紧捆住,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弓弩和一只箭壶。

杜寒绡挥手,示意守在屋里的人离开,自己再缓步一点点走近那张桌子,随手抽出箭壶里的箭出来,看到箭头泛着幽蓝色的光,不用去试也知道,那是被淬过毒的。

她拿着一支箭,转身走向那个被捆绑着的人,再掏出那支当初射杀自己的箭刃,递到那人的面前,两支箭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有毒,一个无毒。

“我猜,从前每次那些没能扎中我的箭,也都是这个模样吧。这么多年,这些箭就悬在我的头上,抵在我的后背,要我睡不好,坐不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方向就会飞来一支,正中我的胸口或是脑门,要了我的命。

你每次都很小心,不留痕迹,不留证据,我除了知道有人想杀我,连半点理由原因都不知晓,我思前想后,也想不到我做过什么事能让人这样恨我。是钱,是利,还是名?后来忽然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不是我做了什么会让人恨我入骨,而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让人恨我入骨的原因。

在云南时,你很小心,你知道我的身边有太多杜家的人,一旦留下痕迹,你就立即被暴露,所以那些意外的落水,进入我房间的毒蛇,用错了毒蘑菇的汤,松落了的顶梁等等,这些大大小小的意外伴随着我成长,我一次次的躲避过了,捡回一条命。但是,你要知道,即使我再笨也会察觉,一次是意外,两次也是意外,三次是巧合,那四次呢,五次呢,那我已经记不清次数的意外加在一起,我已然确定是预谋,是计划,是精心的筹备。我清楚地明白了,有人要我的命,而且就在我的身边。”

“所以,你明明无意入嫁孙家,却还答应了离开杜家,前来海城,就是要离开云南。”蒙着面的黑衣人沉声开口。

“对,如果我待在云南,或许有一天我死了,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待我跳出这所山,我就能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在追着我,与其被动,不如我反客为主试一试,至少能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所以,你让人假扮了海盗去劫船,就是想找出杜家的随行人员里谁有问题。”

“是,但是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楼韶华,拖着我跳了海,白费了我一场功夫。之后你的人又找到了我,一路尾随,我以为能等到你们出手,但楼韶华一直跟着我,甩也甩不掉,你即出不了手,我亦找不到你,白作了无用功。后来我不与杜家同住,独居在外,我也是在一直等你动手出来。”

“所以,你设了一个局,给我机会来杀你,洗清楼韶华的嫌疑,同时对我来个瓮中捉鳖。”

“上一次在齐嫣的生辰宴上,你杀我不成,箭落进了海里,本也是天衣无缝的事,但是你大意在于,那箭刃划过栏杆留下了痕迹残骸,只需要叫一个老工匠去辨认,就能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箭头,再根据痕迹就能知道那箭刃的形状。那锻钢只有云南才有,而云南能打得出上等箭刃的工匠虽说不少,但能打造特制材料的却不多,是只要有耐心,仔细去问查,就能找到出处,我只需要等。”

“所以,你问到了。”

杜寒绡盯着椅上的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人的双眼,将那只未淬毒的箭头丢落到旁边的桌上,发出一声响动。

“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是二哥做的,他从小不喜欢我,怨恨我受父亲的欣赏而持掌产业,讨厌我处处比他精明,总胜他一头。加上他向来嚣张跋扈,又有一群狐朋狗友作伴,为人也乖张狠戾,他要是做出想要我命的事,我觉得最合情合理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于是我就更奇怪了,在我身边的,还有谁这样恨我?我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过,也许楼韶华就是一直要杀我的人,因为每次与他一道时,就会发生意外,但是后来发现他看似无理的纠缠,但实际上又一次次的像在帮我,总一次次的救了我。”

“其实你真的已经很小心了,你在定制这些箭刃时,没有露过真容,用的是记不名的金块,做事时也没有留下多少马脚,甚至在我离开云南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你选择了匿名雇佣别人动手,自己继续留在云南,这样就能保持独立没有嫌疑,又让我在追查的时候遇到了难题,模糊视线,即使我让人找到了那些来追杀我的人,他们也一无所知,只知道是收了钱与信息来办事。但是……你要想想,在河边走久了,总要湿鞋子的。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自己那个醉酒疯癫的毛病有一天会出卖你,你在窗棂下放火时会恰巧被一个翻墙过府,打算偷盗的小偷看见。

当我得知后,我还相信那一定是那个小偷为了洗白自己不是纵火犯面编的借口,我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是你要杀我。但是,也只是稍稍让人跟踪一下你,就找到了你藏着凶器的地方,你可知道当我看到阿达拿来的东西时我有多震惊吗?但是,我还是在侥幸的想着,一定是误会,我不相信,或者说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当下收手,不论什么原因,不论什么理由,我永远不会再提再问,我还会一样敬重你如从前。他们换了你藏起来的箭,把原本淬毒的箭,换成了萃了生肌止血药的。直到你再一次出手,楼韶华替我挡了箭,甚至在我们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后,在我假意送了一封信回府报平安,得知我未死后,你再一次要出手至我于死地,丝毫没有悔改,没有收手的意思。”杜寒绡是愤怒的,亦是悲伤的,双唇微微颤抖地说完这些话。

“原来,你的平安信,就是最后的陷阱圈套。”那个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笑。

“是,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同谋。”

“很好,不愧是我教大的孩子,聪明灵敏,有谋略,有魄力。”

听到这样的夸讲,杜寒绡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去看去听,然后伸手狠狠揭下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丹凤眼,高鼻,薄唇,那张传闻曾经扮上女装能让整个北平城中的太太小姐,公子老爷都为之倾倒的脸,尽管已经历经了风霜,但它却依旧有着岁月掩不过去的俊美。七月半,一个曾经北平盛世下梨园行的名角儿,也是北平盛世的一个小小写照,满堂坐儿的叫好,一打打的银票,一把把的金银,繁华年景下的人们从不知道什么叫苦难,只有享受,就如台上那人唇角扬起的傲慢笑意一样。

杜寒绡捻着黑面巾的手在颤抖,握着那只毒箭的手紧紧攒着也在颤抖,眼底的泪她努力的想要逼退回去,但却抑止不住牙关去的轻轻作响。

“七师傅,我是寒儿呀,你一手抚养的寒儿,你如何下得去手要这样对我。”杜寒绡的泪无声滑落,自颤抖着的牙缝间吐出一句话。

“我无话可说,要杀便杀吧。”

“七师傅!”杜寒绡怒吼。

“不要叫我师傅,我从来不是你的师傅,我与你关点干系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好,我告诉你,因为若不是你他不会死,她也不会死,若不是你,我不会被困住一生,若不是你,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辜枉死。”

“什么意思?”

“你曾问我,那只匣子是如何得来的?好,我告诉你,那是他在最后一刻用命换来的,除了我,所有人都没了,只为了那只匣子和你,只为了楼家的秘密。我痛失所爱,被人唾弃,众叛亲离,我的一生都毁在了你的身上,教我如何不恨你?杜寒绡,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知道的,不是吗?”

杜寒绡愣立在那,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佯装了多年的失忆,失嗅,不也是从未对我诚意以待?如今哪里来的资格说我如何不对?都是从北平逃出来的未亡人,谁还没有些秘密呢。还记得院中那棵杏树吗?还记得每年杏花开放时的样子吗?记得那个月圆之夜的血光漫天吗?杜寒绡,你欠了太多人的命,你自己心理一清二楚。我杀你不成,你就杀了我吧,但是你别想逼问出任何一个字。”

“你即然这么恨我,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对,我后悔了,后悔了当初看在你不过是个孩子的份儿上的一面之仁,我应该替所有人报仇,替所有人结束这一切的。”

杜寒绡咬牙,看着椅上的人摇头,之后闭眼,迅速转动指间那只箭刃握进手心,伴随着她另一只手将黑色面巾抛向椅上的人,黑巾落下之时,那淬毒了的箭刃也刺向了椅上的人,七月半闭上了眼睛,但是那箭却并没有刺进她的身体,而是自那被捆绑着的身体与椅子的绳子上划过,给他松了绑。

“别再让我看见你。”伴随着钢箭掷地的金鸣之响,杜寒绡转身, 站在门口处停留片刻,杜寒绡收拾表情与情绪,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

船下的渡口上,阿达和茉莉都是紧张地等候,看她平安出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之后听到船上的另一头有落水声,阿达刚想要叫人去看,杜寒绡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我累了,今夜就到这儿吧,回吧。”

茉莉似有话要说,旁边的阿达阻止了她,之后安排众人登船,起航返回海城。

回到杜家时已经是第深夜,杜西凤坐在厅中等候,看杜寒绡进来,她将膝头的小猫交给旁边的佣人,自己迎上来打量杜寒绡,确认她身上无伤后点点头。

“平安回来就好。”

“今晚我同大姐一道睡吧,像小时候一样,我们聊聊闲话。”杜寒绡伸手落到杜西凤的腕上开口。

“好,我叫人给你备桂花糖水到房里,睡前喝一碗,和小时一样。”杜西凤微笑。

躺在杜西凤的身边,杜寒绡回忆起了她小时候的旧事,她到达杜家时,杜西凤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在当地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织得一手好绣,后来杜寒绡的织绣功夫也都是杜西凤这个姐姐教的,只是她的名声渐起,她这个姐姐却从不来人前显露,人人只夸杜寒绡针上功夫了得,却不知这杜西凤是她的功夫源头。

后来某一天开始,杜寒绡开始对制香有了兴趣,她香坊里走一遭,居然能够记住所有香料的名字,她对香料与香料之间的比例与共同调制后产生的效应一清二楚。仅在十五岁,她就将杜家书房里那些已经许久没有人再翻动过的香料史籍全部翻阅完闭,并熟悉运用,任何一个配方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下来,还能依照原来的方子再精进改良,这对于一个没有嗅觉的人来讲,无于是一种异能,这也是她在云南能够迅速拥有香主之名的原因之一,因为她足够传奇。

“大姐,你是比我早进入杜家的,所以你应该记得我当时来时的模样吧。”

“自然记得,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还染着血的衣服,肩膀上的伤已经溃烂,人昏迷不醒,大夫说你能醒过来就是万幸,失了嗅觉,失了记忆都不值得一提。”

“不值得一提吗,可是如果现在我告诉你,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真正忘记过呢。”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么多年,你不也装作忘记了?”

“阿达那些人什么时候归了你的。”杜西凤问。

“阿达的父母长年重病,一直是我出资安顿,离世也是我出钱安葬的,他对我有承诺。”

“原来如此,攻人攻心,这点你和父亲很像。”

停顿一下,杜西凤再度开口,道:“你送回来的平安信是为了诱出杀手,但是你却连我都不曾透露半点,其实你这么多年也是在怀疑我的吧,不止是我,杜家的每一个人,你都不曾真的相信。”

“大姐,那你又相信吗?”

杜西凤没有再说话,只是拉了拉被褥,替杜寒绡将肩膀盖上,告诉她该睡了,明天还有更多的事在等着她们。

杜寒绡重归杜家,之后由杜寒绡下帖,邀战织香堂东家楼韶华,一决定这数百年来制香界南北之争,谁更技高一筹,这件事情迅速登上了报纸的头条,也成了所有人口中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个飘雪的日子,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内,比香大会的第一轮如期举行,评委是由几位颇有声望的香料大师作评,的比试是香料的原材料,要在一众干花中挑出一株香气最佳的出来,然后各自交出,再由香料大师们来评定,谁挑的更好。

左侧坐着孙马为首的孙氏商行的几位有声望的掌柜,右侧坐着以杜西凤为首的杜家商行的人,杜南来坐在杜西凤下侧。

这是孙马第一次见到杜西凤,两人自大厅中央擦肩而过,他愣然止步,看着这个气度不凡,一脸淡漠的年轻女子,竟有些诧异惊慌,直到被旁边的人唤了一声,他才回神坐下。

当一大筐子干花杂乱堆积着端上来时,众人唏嘘,原本以为是每类花都会分开,但是却不料是这样杂乱堆放在筐子,这样一来,对于眼睛失明的楼韶华就是一大吃亏的地方。

两人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手套戴上,对着各自筐子内的干花停滞了片刻,楼韶华侧手示意杜寒绡先请,杜寒绡就伸手去挑中了一小嘬桂花放到了旁边人端着的空盘里,楼韶华则闭上眼睛,轻嗅之后挑先了一朵兰花放到盘子里。

两只盘子被放到了厅中央的桌上,那些香料大师一一上前,以镊子先夹起他们各自选取的花来轻嗅,之后返回座位写下自己所更中意的那一个投进匿名箱内。

最终投票完成,由请来的一个长者进来唱票,最终兰花六票,桂花五票。

“这一嘬桂花很新鲜,是8月时正值开放时采下的,且采摘时间是在花瓣张开后的第二天,晒干时的温度与时间也恰到好处,所以它的香味与色泽都保留到了最好的程度,放在原料里,算是上上品。

这一株兰呢,是高山丛兰,有着大多数高山花类的共同特征,即是香气很淡,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不会用它来做香料,但若是做,就是做那种价格昂贵的少数精品,再混以其他的例如龙涎香一起,作为一种中和气味之用的辅香。”

“所以说,应该桂花赢呀,但这票怎么会桂花输?是不是有人有失公允?”围观者提出质疑。

“听我说完,让我们再来看看今天比式的题目,是比挑出来的干花原料更新鲜纯正,香气更佳。由于这里有数十种干花堆在一起,并且已经长达了两天的时间,其实这些材料其实都已经相互将各自的味道浸入了其他的花叶里,桂花香气浓,喜太阳光照,太阳越盛开得越好,花也越香,也意味着它花叶上的用以光照作用的开口是最多的,可以最多的散发出气味,那么也同样的意味着,它被其他花叶的成份气味入侵的也肯定最多。这株兰花是高山花类,长在云雾遮蔽的阴地里,味淡,气小,光照也不多,基本是依靠根部汲取水份而过活,花叶上用以光照吸收作用的开口最小,所以在这一筐花当中,它被入侵的也最少。相比之下,这株兰花对自己原本的味道是保持得最好的,香气亦更为纯正。”

众人恍然大悟,鼓起掌来,茉莉似有些不服气,但又抿了抿嘴后一声叹息,冲旁边的阿达感叹。

“我是即盼着我们家小姐赢,又盼着楼少爷赢,这比试真是不管谁赢我都高兴,我也都不高兴。”

“你真是太贪心了,肯定是要盼小姐赢,否则你要回去府里可没饭吃。”阿达笑一笑。

第一轮比式结束,结果已出,杜寒绡虽是有些不服气的,但也还是坦然接受了结果,拱手认服。

“恭喜楼少爷赢得第一轮,半个月后第二轮,届时我与楼少爷再比试。”

“杜小姐承让。”

孙马在散场后上前,与杜西凤打招呼,却被杜南来拦下。

“孙伯父,我大姐身体不好,事儿也多,先回去休息了,您有什么事儿,不如同我说吧,我自会转达。”杜南来笑着开口。

“是吗?世侄越来越懂事了,早先听闻你父亲把家业全交给两位小姐打理,让你在家里享清福,如今接手了一些生意,语气越发的大了,看来过不了多久也能当家立业了。”孙马笑里藏到的反讥。

“哈哈,那哪能呢,我是不成材,所以还跟着大姐要多学学,好在我也有个好大姐肯教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自立门户的念头。不像孙伯父您,膝下的儿子天生就是好材料,直接就能帮您做事儿,又能自立门户的,可懂就是太成材了,聪明过了头,最后进了精神病院。女儿嘛……咳咳……我看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孙马被戳中软肋,迅速激怒,但是在说出更出格的话之前,被理智压制,甩袖离去。

杜南来出门,跟上杜西凤一起坐上汽车,杜西凤将一封信交给他,告诉他是杜绅发来的,要他尽快回云南。

“我最近可没生事,铺面里的事我都在学着做,帐也在看,怎么……”杜南来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皱眉叨念。

“是你做得很好,知道你在改了,父亲要你回去交待更重要的事,毕竟云南是老家,要有人操持。”杜西凤打断他的话,出言解释。

杜南来又是一次意外,之后点点头,收起信,吩咐司机出发回府。

杜寒绡在茉莉的陪伴下回府,在半道上被一辆汽车拦下,楼韶华就坐在上面,茉莉笑盈盈地与楼韶华招呼,楼韶华推开门示意杜寒绡上车。

“你方才赢了比式,如今是要来炫耀得意的吗?若是这样呢,省省吧,下次定赢你。”杜寒绡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借你们家的小姐一个时辰,届时平安送归,你呢就去会会那个送你香粉的人吧。”楼韶华没理会杜寒绡的脾气,倒是朝着茉莉笑了。

“楼少爷嘴可真坏。”茉莉挥挥手,羞红着脸跑开,全然没顾杜寒绡的意思。

“瞧见没,你家丫头都不要你了,上来吧。”楼韶华伸手,抓住杜寒绡的手臂,将她拉上车坐下。

车子再启动出发,楼韶华挑起车子的窗帘朝外看了看,道:“现在杜家的铺面可真是玲琅满目,一家接一家的开起来,生意也是欲发的好,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海城首富的位置就要是杜家的了。”

“是吗,孙家的商行现在也在重振,还有点当行的老本生意在,加上织香堂也日益壮大,海外的生意兴隆,哪有被抢的道理?”

楼韶华笑了笑,伸手一点杜寒绡的鼻子,道:“我对你这种故作认真,又夹针带刺的样子真是又喜爱,又讨厌。”

“楼少爷自重。”

“我若不自重,这会儿就在去你杜家提亲的路上了,要知道你我可是有夫妻之实了……”

杜寒绡睁大眼,立即捂了楼韶华的嘴,道:“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早先我们扮夫妻,之后我们又扮夫妻,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这可是多少夫妻八辈子都赶不上的事儿,我们都赶了一遍,可不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了,再说我不是给过你戒子了吗,在西方,你接受了可就是同意了,你也戴过了,可就算是有了婚约的。”

“你……你真是一张嘴把死的说成活的,信口雌黄。”

“我嘴上功夫好不好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在信口雌黄上。”

杜寒绡气红了脸,叫着司机停车,司机未停定她就要去推车门,还好及时被楼韶华伸手按了下来,道:“好好好,我不与你玩笑了,你安心坐着,陪我去个地方。”

“不去!”杜寒绡立即否定。

“好吧,那也罢了,送你回去吧。”言罢,楼韶华叹息了一声,让司机送杜寒绡回府。

杜寒绡在杜府外下车,楼韶华自车内侧过头来,道:“那你多保重。”

杜寒绡没有回应理会,转身上阶入门,车内楼韶华脸上的笑意渐渐裉去,微垂下头,竟有些担忧与失落,片刻后挥手示意司机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