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着一叶扁舟,仿佛随时会被海浪掀翻。可即便如此渺小的船儿,也仍然在汹涌的潮水中穿行。哪怕仅仅是随波逐流,终究也算是靠了岸。
小船被上涨的潮水带到了浅滩上,等到海潮退去时小船便在岸边搁浅。一阵从幽冥深处吹来的风带走船顶的乌篷,露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形。
“曲姐姐,快看!那是什么?”
远处来了两个女孩,个子高的管矮的那个叫姐姐。姓曲的姐姐顺着妹妹的手指望去,偏偏什么也看不见。原来妹妹生的高挑,视角也开阔些,而姐姐的视线全被一旁的矮树挡住。这位曲姐姐玉足轻轻在地上一点,身子便跃上了树梢,这下放眼望去,总算是看到了妹妹说的东西了——一个躺在海滩上的人。
“快去救人!桃子!”
姐姐先喊了救人,又唤了一声桃子。“桃子”不是妹妹的名字,那是一只颇有灵性的梅花鹿。那小鹿儿从林间草地蹿出,驮着二人片刻便到了海滩。它用舌尖在那人脸上舔舐着,发出了“呦呦”的鹿鸣。
姐妹俩第一时间翻身下来,妹妹围着这人转着圈,又手搭凉棚望着周围,不知在找着什么。姐姐慢慢地将这人平躺放好,先探了探鼻息,又伸手按在脖颈处,最后侧耳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一阵迟缓但有力的心跳声后,才确定这个人还有得救。
姐姐先将他上身扶起,一双小手贴在他背后,也看不出她是如何行功的,那人便忽然吐出了一口浑水。姐姐当即松手,那人便顺势倒在了姐姐腿窝间。
看着对方慢慢睁开的眼,姐姐轻轻地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这少年看着约莫十七八岁,他眼神在两人面上停留了一番,像是在脑子里回忆自己认不认识她们。这时他听到那个子高一些的女孩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倒在海边?”
面对这般发问,少年有些应接不暇。他试着转了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忽然露出了一副惶恐的表情:“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说着少年挣扎着起了身,再次环视一周,看向两个女子的眼神却充满了警惕,仿佛她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曲姐姐眉头一皱,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她也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少年身旁的小破船。那个子比较高的妹妹则笑眯眯地安抚着他:“你不要害怕,我叫慕情,是寒江城的人。她是我姐姐,寒江城的代盟主。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海边?”
听着名叫慕情的少女的话,少年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后,仔细地打量着两名少女,嘴里呢喃着:“寒江城……慕情……那这里就是……”后面的话,便细不可闻了。
“这里是长乐滩,你看——”慕情站在少年边上,手指着某个方向,那里有着一片山坡,“每到春天,那里就会开满杜鹃花,你喜欢杜鹃花吗?我最喜欢了!”
“杜鹃……”少年望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忽然脑海中响起一阵旋律,他情不自禁地哼唱着,“陌上濛濛残絮飞,杜鹃何待春风吹。年年底事不归去,暮月愁烟长为谁?梅雨细,晓风微,寒城独倚江潮水。故园几度群花谢,愿驻天涯不愿归……”
歌声清切,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一段段回忆涌上心头,原来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因一场意外,他被卷入了深海之渊。刚才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某种保护机制,他的大脑并没有及时地回想起这些事情。但就在他哼唱着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谣时,那些过往的画面便一桩桩一件件地浮现出来。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这副身体原本的一些记忆。
“你唱的真好听,你一定也喜欢杜鹃花吧。”
少年一转头,就和慕情那激动的双眼对上,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说:“其实我从未见过这种花,只是在诗词中听到过。”
“公子的词,婉丽柔美,含蓄蕴藉。”寒江城的代盟主从小船旁走来,她也听到了少年的歌,“只是听起来,公子似乎思乡了。”
“思乡吗?”
少年低下了头,他当然想家,可他知道,多半已经是回不去了。那场海难,一千五百二十五名乘客,全都葬身鱼腹。只有他,在沉入海底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了一束星光。他奋力地朝着光芒所在的方向游去,直至昏厥前,他才用尽全身之力爬上了一艘小船。而他醒过来时,便来到了这个世界,躺在曲盟主的腿上,身边站着焦急万分的慕情。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在哪里,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回去?”曲盟主在小船上没有别的发现,只好回来问这少年。
少年张了张嘴,说:“我姓唐,我叫唐青翎。你们叫我小唐,或者青翎都行。我依稀记得,我家似乎在巴蜀一带。”
“原来是唐门中人。”曲盟主微微颔首,她抬起头看了看唐青翎,片刻之后便有了主意。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哨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就像是某种信号,不多时附近的丛林里便“簌簌”地鼓动起来,一个个雪白的身影从幽静的林子里跃出,隐隐形成掎角之势。
“曲盟主!”众人声势浩大,让唐青翎心中有些羡慕,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精神饱满的队伍,谁看了不爱呢。
“皇甫,这位是唐门的公子,辛苦你带几个人走一趟,护送他回巴蜀,交到唐老夫人手里。”曲盟主说完,牵着鹿向远处走去。慕情朝两人望了望,跟着曲盟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着唐青翎挥舞着手:“唐公子,我们他日再见,我跟曲姐姐先走了。”
目送两人离去之后,唐青翎望着面前这位被叫做皇甫的老哥。不知道是他长得成熟,还是本身岁数就大,总之唐青翎觉得这位哥们实在是有些老成,而且似乎还不太爱说话,不仅如此,似乎整个寒江城的人都不太爱说话,除了那位慕姑娘。
一行四人坐在一辆马车上,除了一开始的寒暄,之后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皇甫兄带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也曾经是个唐门弟子,或许现在他仍当自己是唐门弟子。当皇甫兄问他是否认识唐青翎的时候,那位唐门弟子大摇其头,笑道:“唐门乃世家大族,当初太原唐家家主曾邀蜀中唐姓家主共聚长安,彼时天下唐姓三千余人,盛况空前。后来除了太原唐之外,有六百异郡族人追随入蜀。自此之后,蜀中唐门便开枝散叶。我不过是一个偏房中的偏房,比近年来招来的外姓弟子好一些但也有限。但人家那是青字辈的,听着似乎和现任门主的女儿排一辈。”
他们说着话,也完全没有避开唐青翎,所以唐青翎只好无奈地笑道:“皇甫兄信不过我才是应该的,毕竟我来历不明,身份不详。身上又没有个信物能够佐证,换做是我,我也不信。”
“唐公子能够理解,在下之幸也。”皇甫兄拱手说了一句,又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