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光,胜利将酒杯重重一摔,洒了不少酒水出来,他冷笑连连,说了一大堆指控聿明的话。
“你胆子不小啊?两面三刀摆了我两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刘先生那边告密老子放账给大升收不回来?害得我马上去摆平收账,搞得我和大升闹不愉快。你还想借机跟大升接近搞好关系,才阳奉阴违放了一大笔账给大升,转头又跟刘先生说是因为老子的面子,才被大升逼迫的。现在大升进去了这事儿也说不清,刘先生不满意我,还能满意你?这档子事谁又比谁好看了,真他妈的损!呵,你想跟大升搞关系落了个空,倒不如对我言听计从,好好款待着,我还能给你两分颜色。”
聿明一沉默寡言,胜利哥冷嘲热讽地继续损他。
“你这一手玩得溜啊,还以为自己多明智呢,只可惜下了一步死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变成了穷光蛋。我倒是说不是我叫你放的账,我该收的账都收得差不多了。你有本事放出去这么大一笔钱也得有本事自己填补了,我可不想追债追到自己人手里丢人现眼。唉,这就叫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
“噢……你收账收得差不多了,闹了不愉快,咱大升哥转眼就进去了,还让我亏空一大笔,转头又赖人小姑娘报警,要是我放消息出去……”聿明恍然大悟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胜利被这三言两语威胁得脸色一变,急眼了还一边摔碎一个酒瓶子,一边恶狠狠抓住我的头发。将我咚一声按在茶几上,用半截玻璃扎住我喉咙后,他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屁!谁他娘不知道老子最讲义气,你想出去浑说搞我?你看是我搞你马子在先,还是你搞我在先,你外面那点儿人搞得过我?我日后收拾你怎样不是收拾?要不是看在刘先生面子上,我能这么留你?”
胜利哥一控制了我,聿明眼神瞬间变得紧张、阴戾却又及时收住过大的反应,他临危不惧按下脾气,似笑非笑道:“胜利哥,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谁逼谁,可别颠倒了。您说要冰释前嫌,怎么转眼又要动我女人?”他转而诚诚恳恳道:“我也不喊人,知道斗不过您,自己人何必搞得两败俱伤这么难看。说好了处理我们之间的事,有什么不满意,今天也一次性都说出来了,我在这儿给您陪个大不是。可别吓着她了,您现在放了她,我也不敢乱来,毕竟公司里除了刘先生,您说了算。”
言罢,聿明一气呵成灌了自己好几瓶酒。我全程保持得很安静,不给他添一丝麻烦,就连被暴力挟持那一刻,我也死死吞下了本能发出的恐惧声。
胜利见我们都那么识相,松手缓和了下来,但很是不屑地说:“这算什么,你平时就能喝。”
而后,他奸佞地笑着重新倒了一杯威士忌,点上一根烟抽上几口后,将半截残烟投入酒杯中,又吐了一口刻意搜集的痰在里面,示意聿明喝:“是啊,自己人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只要你喝了,咱们就冰释前嫌,我不搞你女人,你也别乱说话,大家都是要脸要名声的。”
我只有在这个他受辱的时刻,出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聿明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后,他缓缓端起那杯令人作呕的酒,深深地盯了一会儿,然后他面不改色,一滴不漏地喝入口中,甚至把烟头囫囵吞入腹,再把酒杯反过来倒扣给胜利哥瞧了瞧。
很好。胜利哥心满意足地笑了,他说,礼尚往来嘛,我也回敬一杯。但是他敬酒的时候挑眉肆无忌惮地笑,竟然是朝着聿明往地毯上洒了一地的酒。
这是给死人敬酒的手法。
完了他承诺,他们今天跨出门那一刻就扯平了,他胜利说到做到。其实他摆明知道有很大的可能不是我报的警,依然找上我的茬,之后守株待兔,存心想要出气侮辱聿明而已。
胜利哥起身来要出去,但是在出去前,不走宽阔的地方,故意路过聿明踩上他黑得发亮的皮鞋,笑嘻嘻地使劲儿碾了碾,才大摇大摆地出门去。最后,他意有所指地骂了一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穷逼样,领着那群马仔们彻底消失了。
聿明那时宽慰我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当时脸色变化莫测,缓缓转过身去看向门口消失的胜利哥,眼神逐渐透出冷漠的怨恨。整个人充满了一言不发的戾气,他仿佛被笼罩在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好像要将身边的人也拉下去一起堕入那种可怕的情绪里。
那是我见过的他最可怕的样子,虽然他如此沉默。
我和他说了好几句话他好像也听不见,沉默缓了好久,他整个人才脱离出来,从那种遥远的距离之中,慢慢地拉回到实实在在的现实里,回应我的呼唤。
他还莫名幽幽地说了一句,他姓周,周聿明。
之后,周聿明蹲下去用帕子擦干净皮鞋,又无比挺拔地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揣入西装裤里,清明而冷静地问我:“如果你有一个机会能拥有想要的,但是它可能并不长久,你还要用其他预估不了的代价去追逐它,那么你还会选择拥有它吗?”
“当然,为什么不?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也不长久,过程是难得可贵的,不是吗?”
然而我更想告诉他,换个环境吧,重新来过有什么不好?何必跟他们硬待在一起找罪受。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他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说。他虽然注视着我,我却觉得他是在透过我,对自己这样笑。在那几秒里,又有一种他把我已当成他自己的感觉。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聿明,我问他阿晋为什么没被抓?刚刚说阿晋能拿什么货……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那些人也没有质疑,那么阿晋……
聿明向我解释,那都是唬人的,警察没有逮捕阿晋就可以证明一切了。而且聿明为了和胜利哥对抗,才招揽了下阿晋他们过来帮忙,毕竟这一次他也有恩于阿晋。
那么聿明到底亏空了多少账目?我不得而知,他甚至都没有透露给阿豪知道。我只知道,要不是我,他就不会为了讨好黄升而将自己败进去。
我感到非常歉疚,但损失惨重的他,还反过来宽慰我说,他和胜利哥之间积怨已久,迟早都得走出那一步清算,跟我无关。
后来聿明总是一整天都身穿正装,下班了也不曾换过,我感到成日西装革履的他时时刻刻绷起了自己,不曾再放松过一刻。
而聿明和胜利哥仿佛真的冰释前嫌了,再面对面时都客客气气的,甚至到后来,胜利哥也和他称兄道弟起来,我知道,那一定是表面的。
但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胜利哥肯为聿明做出这样的面子。
他们似乎逐渐平起平坐了。
也许聿明养着阿晋那一票人做事,对上胜利哥,才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底气不足,做事束手束脚的。即使我不喜欢他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但很清楚他得利用他们,再一次重新爬起来。
阿豪也确实告诉我,聿明那阵子不止力挽狂澜把亏空的账都填上了,还投资其他的,利滚利又替公司赚了不少钱,加上阿晋那票人帮聿明收债做事,不管是接单还是收账,整体效率都越来越高,几乎自成一派。
黄升以前手下的人则分成了两部分,一大部分跟了胜利哥做事,他们看中胜利资格老、人脉广、势力深,只有另一小部分人因为阿晋跟了聿明。
虽然聿明的人依旧没有胜利哥多,但是这一小部分人贵在精,他们有眼识珠看出了聿明的能力,也肯诚心做事,比那一大部分不守规矩的乌合之众要好很多。
数量上是胜利哥赚了,能潜发的价值还是在聿明这里。
聿明势力起来之后依然很低调,不止给了胜利哥很多好处,甚至甘愿俯首称臣搞好和气。也介绍了其他的投资渠道给胜利哥,于是两人越发和气生财,互相尊敬。
胜利哥都特意邀请我落座喝酒了,他叫我弟妹,还给我陪了个不是,说他年纪大了有时候有点过分焦急,那天为老不尊吓坏了我,跟我说一声对不住,别往心里去。
我自然是帮聿明做足了戏,诚惶诚恐地与这山炮子互相客气敬酒。
席间大家推杯换盏一会儿,胜利哥上年纪喝多了尿频,说了句失陪,上厕所去了。
走后,被阿晋说笑一句胜利哥怕是肾虚尿频,肯定阳痿了。
胜利哥的亲信阿力护主,动气指着阿晋警告,说什么呢你?有种你再说一遍?!
阿豪则不以为然,开个玩笑有什么好较真的。
阿晋原本是玩笑话,如今杠上阿力,重复第二遍变成了挑衅。
操你阿妈没大没小的,以为跟了聿明就能飞黄腾达真把自己当成一根葱了!?
阿力一向唯胜利哥马首是瞻,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脾气同样跋扈,也还没适应过来聿明已爬到他头上一大步的事实。他平时虽看聿明他们不痛快,碍于胜利哥现在和气生财的态度一直没有发作。如今总算借机发生了口角,丝毫不让步。
聿明也由着阿晋和阿力掀起骂战。而阿豪一个头两个大,嘟哝说还好今天都没带什么人,不然又得打起来了。我深以为然。
在阿力不停逼逼赖赖的时候,聿明忽然一改最近低调的作风,把一杯带冰块的酒用力直泼了过去,泼得阿力措手不及,几坨冰块也砸得他一脸吃痛,并且浑身湿漉漉的很狼狈。
阿力火冒三丈,忍无可忍试图动手,很不幸被身手利索的阿晋反按在了桌子上动弹不得,只有嘴还能继续出言不逊。
聿明的帕子仔细擦过自己的皮鞋后,轻蔑扔到了阿力脸上去,片刻后阿晋又把帕子塞进他乱叫的嘴里堵住。聿明理一理袖子纽扣,不温不火地说,帮胜利哥替你醒醒酒而已,还这么冲,大家怎么和气生财,给我认清点儿位置,还以为我是吴下阿蒙随你打?天真。
等胜利哥快来之后,阿晋有眼色先松手放了阿力,聿明也翘起二郎腿,懒懒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往后一靠坐好了。
至于憋了一肚子火的阿力被气昏了头,脱手后立马发作起来,率先对上阿晋又踢又打又骂的场面相当跋扈。
令上厕所回来的胜利哥瞪大了眼,大喝一声住手!
胜利哥径直过来,二话不说先下重手甩了阿力一巴掌,骂他抽疯了没事找事,酒喝多了就滚出去醒醒酒。
阿力捂着脸,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据理力争,告状阿晋刚刚先侮辱胜利哥阳痿,以及聿明泼他的酒。
聿明撇撇嘴为阿晋解释几句说,阿晋把谁当兄弟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的,还是以前跟着升哥学的,胜利哥不会不知道他们喜欢开荤玩笑吧?
而且阿豪把之前的不和气场面也说得轻描淡写。
谁能带来利益,谁就是亲的。
胜利哥倒没跟我们闹别扭,他不仅对我们没有意见,还强硬按着阿力的头给聿明道歉,批评阿力目中无人,就是一根又臭又长的搅屎棍。还抬高聿明的品性脾气一向好,对谁都客客气气。肯定阿力也说什么过分的话了,他还不知道阿力的臭嘴嘛。这大家好不容易做了兄弟一起搞搞生意,谁脑子短路又想败坏关系?
是呢,他们这群所谓的黑社会义气其实利字当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阿力迫于局势,只好咬紧牙关,不甘不愿地道歉了。
我还真不知道聿明到底给胜利哥拓展了什么投资渠道,讨得胜利哥这样喜怒无常的人现在对他如此客气。
胜利还发话阿豪不用跟着他了,他说,老子做人一向爽快,一心不能二用,该谁跟谁就分清了,人就送给聿明打下手用,别嫌弃。
阿豪按耐着喜色,聿明阿谀奉承,引得胜利哥哈哈大笑。
酒席散了以后,从头到尾看戏的我点评了一句,刚刚对阿力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
阿豪说,其实这样对阿力不算过分了,太轻了,以前阿力狐假虎威仗着胜利哥打得聿明最狠,平时也很狂,瞧不起外面的人,也瞧不起自己人。这种人,该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