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无根无极本归尘

“你们就这点能耐？”

挨了不知多少枚铅子后，怪蛟伸出前爪，拭去嘴角大片暗绿色血液，身体微微前倾，双足骤然发力，如同一颗滚落山顶的巨石，携带万钧之力撞进人堆，然后一击甩尾，将附近士兵扫得七零八落。

“狗贼！”

瞬息之间，手下死伤枕籍，千户抄起一杆长枪，径直戳向对方裸露出来的肚皮，像是刺中一块熟牛皮革，纵使累得额头青筋绽起，也只扎进小半个枪尖，随后就被怪蛟反手一爪拍飞五六米远，当场气绝。

“大人！”

千户战死，家丁们自知前途尽毁，没了恩主遮风挡雨，自己的军旅生涯也走到了尽头。

他们彼此对视，顿时生出一股决然之色，一个个挥舞刀剑涌上前方，凭借以命换命的打法，又给敌人添了无数道细小伤口。

一分钟后，二十个家丁全部阵亡，明军彻底没了反扑的勇气，部分鸟铳兵躲在远处，强忍着恐惧举枪射击，其余人大多逃散，现场只剩一个提着短剑的老道士，站在尸山血海间，默默注视着对面的怪蛟。

“师兄，我们奔波大半辈子，为什么总会在关键时刻差一步？”

他神经质地笑了几声，看向这头理智愈发退化的怪物，只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荒诞与悲凉，

“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总是空。

蛟龙飞天欲何处，无根无极本归尘。”

说罢，催动浑身真气，孤身迎向浑身浴血的怪蛟......

黄昏。

原本驻守在树林外围的两支部队抵达现场，起初，残存的五百明军以为他们是想抢功，挣扎着拿起武器，准备弄死这帮不要脸的东西。

眼看对方摆好阵型架起虎蹲炮，一言不合就要火并的凶悍作风，郑、黄二位千户连忙打圆场，

“别冲动，我们不抢首级！你家小俞千户呢？”

几秒后，人群传出一句，“战死了。”

听罢，二位千户神色一滞，这可是俞将军的家乡子弟，现在人没了，他说不准要参自己一个“畏敌如虎”的罪名，万一闹到皇上面前就麻烦了！

“这，冯公公，这可不能怪我哥俩，都怪许神仙，是他，”两人赶忙侧过身子，向中年太监连连解释。

“这件事等会再说。”冯保懒得搭理他们，翻身下马，面向人群躬身作揖，

“众将士舍身报国，全歼贼寇，冯某面圣时会讲得清清楚楚，该是你们的东西，别人一分也拿不走。”

此话一出，对面的敌意消了大半，冯保这才问起许神仙、枯道人的情况。

“都死了，枯道人吞了金丹化作妖魔，和许神仙同归于尽。”

听完，冯保眼前一黑，好在发现了顾明渊这家伙，赶紧凑到他身边低声询问，“别告诉我刘三也死了。”

“幸不辱命。”顾道士指向后方——刘三、瘦高个两人被捆成粽子，面如死灰，正躺在板车上一动不动，俨然不打算挣扎了。

“多亏了你，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交差。”冯保摇着头叹息，示意跟在身后的四个锦衣卫看管人犯，自己前去查看许神仙、枯道人的遗体，差点没被活活吓死，

“培元丹药性猛烈至此，好在圣上没有服用。”

一想到嘉靖会变成这副样子，他心里止不住打颤，好在自己跟许神仙不熟，该担心的应该是陈洪，平复心情后，压低嗓子朝顾明渊问道，

“别人知道刘三的身份吗？”

“我一人搞不定，所以拉上蓝百总帮忙，就是妙元宫外的蓝旗总。”蓝胖子跟着自己忙前忙后，拉他一把也无伤大雅。

“知道了，面圣时提他一嘴，至少能帮他节省十年时间。”冯保点头，俨然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顾明渊细细思量，发现这个说法不算夸张。

明代武官升迁，靠的是战功，外加恩主提携，但归根结底吃的是老朱家的饭，穿的是老朱家的衣，假如某个基层武官的名字能被皇帝记住，纵使短时间内没得到重用，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对方想起，

“朕记得有个叫蓝xx的百总，打仗还算用心，升迁名单算他一个。”

只要有皇帝这句话，蓝胖子算是彻底发达了，圣眷在身，足以让他突破出身带来的桎梏，朝着指挥使、参将一类的高级职位稳步发展。

“公公言而有信，有古君子之风。”顾明渊抱拳行礼，却被冯保拦住。

“蓝百总的事情好办，至于你，临危不乱，屡立奇功，已经超出冯某能私自做主的范围了。”

“所以？”

“顾玄泊，你得跟我往宫里走一趟，皇上得知详情，必然召集当事人仔细询问。而某个道士亲身经历了妙元宫、七里集，外加这次大战，啧啧，少了谁都不能没有他。”不知为何，冯保说出这番话时，眼里似乎有种幸灾乐祸的戏谑。

“行，我去。”经过这么多事，顾明渊已经有种破罐破摔的心态，打着哈欠，晃晃悠悠走开了，似乎不想在枯道人的遗体旁边多待。

原因很简单，做贼心虚。

战斗结束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蓝胖子汇合，反而跑到某个草丛，捡起怪蛟掉落的蛟角，花费10点数扔进了储物空间。

尽管不知道具体用途，但蛇变蛟、蛟化龙的关键就在这个角上边，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余下几天，这家伙刻意避开冯保和四个锦衣卫，整日跟在蓝胖子身后，观察这支半火器化军队如何运转，闲来无事就和对方切磋武艺，过得无比悠闲。

而冯保事务缠身，正忙于如何撰写奏章（甩锅报告），一时间也懒得管他。

首先，许神仙借鸡生蛋，挪用嘉靖的药材干私活，偷偷炼制龙虎培元丹，身为妙元宫掌事太监，冯保最起码有个失察的罪名。

因此，他必须在奏章里着重强调，表示自己被奸人篡夺权柄，报国无门，终日隐忍不发，之后偶然收服顾玄泊，利用自己前东厂提督的工作经验，指导对方查明许神仙的阴谋，顺便破获通倭大案。

当然，他还不忘暗暗踩了政敌几脚。

最后一笔写完，冯保看着奏章上一丝不苟的字迹，心生感慨，洋洋洒洒五千多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无一处涂抹更改。假如参加科举，不说进士，当个举人没太大问题。

“呵，累死我了。”

冯保靠着椅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嘴里不自觉喊出了干儿子的小名，让人赶紧过来揉肩捶背，几秒钟后突然愣住，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欢快之意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落寞。

干儿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