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香姨无疑对我是最好的,幺姨呢记忆就比较少因为我和幺姨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幺姨和我的母亲是最相似的,同样唠叨同样是个苦命人!
香姨是我母亲的姐姐,先是香姨嫁到了我们村,我的母亲则是同香姨来到村子与我的父亲结识!幺姨则是我母亲的妹妹,她嫁到了与自己的家更近的地方,所以我和幺姨相处时间并不多!
我家距离香姨家仅五十米,父亲和母亲在我六岁时就外出务工,因为我哥考上了高中,大姐上了初中,二姐在念小学且住校,我呢在村里念了一年级即将到二姐那所小学上学!家庭经济负担加重,仅仅依靠种地是供不起我们读书的!自此之后我便与父母分开生活了二十多年,只能过年团聚三天他们便匆匆忙忙的去外地务工。
香姨的家境也并不好!生了三个女儿,后又添一子,无力抚养,把第三个女儿接了出去。香姨结婚早表哥比我大七八岁,香姨和她的丈夫也在外务工多年,两个姐姐结了婚安了家便回到家中务农扶持表哥读书!
幺姨呢,只有一个儿子,经济负担却比我们家和香姨家负担还重!归根其原因还是她那不学无术不靠谱的丈夫,才会让她如此苦命。
香姨在世时,我常常到她家去玩,因为香姨每次看到我都会给我糖和饼干吃,儿时的满足感仅限于此!
到了香姨家中,她所做的第一步便是打一盆温水,一根毛巾,先给我洗脸,然后说:“小手学着自己洗!那有香皂。”
我屁颠屁颠的把手洗干净,她帮我擦水!叮嘱我把水倒掉盆放好,毛巾挂好。她便走进卧室翻找糖果和饼干。
她将糖果饼干放到桌上说:“你去那坐着吃,别乱跑,我去煮饭!”
有时香姨还会控制我吃糖的量,说糖吃多了容易长虫,那虫可厉害了会把我吃的糖吃掉然后又吃我的牙齿!我问她那虫有多大?
她说:“跟那菜叶上的虫一样大,不过它是黑色的!”
从那以后我每次吃完糖,我都会在镜子面前张着嘴查看有没有虫,深怕那虫在我嘴里!有一次吃了糖又跑去捡桑葚吃,吃完桑葚才想起查看牙齿!对着镜子张开嘴,满嘴是黑色,着急忙慌的跑去找香姨说“香姨,香姨我嘴里长虫了好像有好几只!”
香姨正在切菜,听到我的声音连忙停下手里的菜刀跑出来:“张嘴我看看!”
我张开那嘴唇黝黑的嘴给香姨看,香姨看了只顾得在那哈哈大笑,我在那焦急的跺着脚,心想香姨不让我吃太多的糖就是因为怕我嘴里长虫,如今长了虫她却笑得那么开心。香姨见我快哭出来了便问我:“你刚才吃啥了?”
她像是知道我吃了啥,刻意的去问我!
我说:“刚才吃了糖,然后二姐带我去捡那地上的东西吃!”
香姨:“你二姐没跟你说那是啥吗?”
我:“没有,她只说带我去捡好吃的!那是虫吗?”
香姨:“你个小憨包,那是桑葚,吃了嘴会黑手也会黑,看看你的小手!”
我举着双手查看,都是黑的,我想洗掉它,但是很难洗掉。香姨边笑边说:“你照镜子时没有注意看自己的小嘴唇吗?”
我说:“只顾着嘴里边了,看到黑的就跑来找你了”
香姨笑得更欢了,笑过之后香姨站起身来说:“去玩吧!我要做饭啦,叫你大姐今晚别做饭啦到香姨家来吃嗷!”
我说:“好,我这就去跟她说!”
香姨:“下次别捡地上的桑葚吃,有蚂蚁!想吃等香姨有空去给你摘嗷!”
我边跑边答应着香姨。
香姨很忙,一天从早上到晚上只有做饭的时候在家中,其余时间都在地里干活。香姨从不抱怨生活,地里的青苗长出她就很开心,等到收割时也不回家做饭了,带着一口锅一点米一包糖天微亮出了门直到天黑一个钟之后才能看到她回家。
种烤烟无疑是最累人的,香姨家是村里种的最多的,自从我的父母出去务工之后,地也就香姨家在种,村里人都不敢种太多,而香姨却还嫌租的地太少,她还想种,最终还是被她的丈夫给劝了下来!
村里种烤烟时都是收烟叶烤烟叶都是请帮忙,不谈价钱,比如今天李三家收李四张三家就到李三家帮忙,明天李四家收张三李三就到李四家帮忙,这样依次循环。
我们放假也会主动去帮忙编烟叶,烤房中的炉灰用来烤土豆再合适不过了,等待土豆被烤得金黄酥脆的过程无疑是最期待的,等待的时间编烟叶都在数着数,等编完十杆烟叶就是土豆烤熟之时。
几人争抢着灰中的土豆,完全不顾自身已灰头土脸,只为争夺最大的土豆甚至为其大打出手!人性此时在几个小孩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土豆还有烤玉米,烤红薯等等,最让人心动且期盼的便是大人们能在田里运气好一些,田里有比烤土豆烤玉米更好吃的东西,那就是鸡枞菌,能吃上鸡枞菌比吃海鲜还开心!
就这样直到我上了第五年的小学,与香姨似乎远了一些,糖与饼干也不爱了!常常与同村伙伴结伴同行。因为住校见到香姨的情景也少之又少。
在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天我准备着去学校,恰好香姨与她的丈夫去卖油菜籽,装车就是在我家门口,因为我家门口是全村最宽敞的地方,装货卸货都在这进行。
这是我最后一次与香姨见面,我还记得我与她只说了一句话:“香姨,你们要去卖油菜吗?”
她笑着说:“是啊!”
其余并未多说,她们便搭着货车赶往镇上去了。
据我姨夫以及随行人描述:
我们卖了菜籽,并未看出她有任何异样,然后便去吃烧烤,吃烧烤时她说她有一点头晕,我们问她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她说:没事可能天气有点热。可是我们并不感到热,以为是因为她胖的原因我们就没有在意,接了一杯水给她,水刚放下她便倒了下去,我们急忙把她往医院送,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她就断了气,到医院时只见得她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流出了血来很是害怕!医生说她这病是脑冲血不排除遗传的可能也不排除后天劳累过度!我们本是叫医院用救护车把她送回家,可医院说这样违背了规定,他们不敢这样做,我们四处打听包车没有人愿意拉一个死人,没了办法出了两千元包下一辆三轮车求了半天才肯帮助我们!
我是在第二天才得知香姨去世的消息,香姨去世时我的表哥还在外省并不知情,是香姨的侄子的母亲到学校把她的儿子带回家顶替表哥去挨家挨户报丧。起初我并不相信这一事实,总以为她们口中的人并非香姨,因为昨天我还与香姨打了招呼而且很精神,怎会说没就没了呢!
直到老师通知我叫我回家,我才认清现实,我的香姨真的离开了我,五年之中关于香姨模糊的记忆也被唤醒。
回到家中,我的母亲也回到了家,只见她眼睛已经红肿,她见了便叫我穿上孝服到香姨家去,同时幺姨也赶来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在香姨家与她相遇,她用她的贵州腔叫了我,我才知道她是幺姨并非我母亲,她与我的母亲实在太像,加之我与母亲很少在一起生活故而认错。
她的眼睛一样红肿,还强压着悲伤搭着笑容与我打招呼!我回应了一声“幺姨”便走进了灵堂,她似乎有些失落,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自己错了,我想折返回去与她谈话,却不知谈些什么。或许这就是小孩与大人之间的隔阂吧?
直到晚上,表哥回来了,他是报丧回来了,听他们说表哥回来时长跪于灵柩前一直不肯起来,众人皆前去劝他他都不肯起来,直到跪了四个小时才慢慢搀扶着爬起来。我看到他时他整个人都变了,他不是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表哥了,他像是接过了一个重担经历人生最大的痛苦之后成长起来的一个人,上天没有给这个年轻人准备的机会,晴天霹雳一般毫无预兆的落在他身上,他竟扛了过来。
幺姨在我家住了半月,她时常叫我带她在村里走走,我也很乐意带她出去走走,我们边走边谈,可我们谈的都是风景与房子是谁家,她时不时提及香姨,可提到香姨我却不知道如何说香姨的事,我看得出她很想知道关于香姨的一些事,我却说不出!
安葬香姨后幺姨也就打算回去了,告别时我与她到后院摘了一些花椒让她带回家吃,我们边摘边聊,还邀我放了暑假到她家去玩,我答应了她!并承诺她一定会去。
直到放了暑假我的承诺只履行了一半,我确实是去了,不过是住在舅舅的家中,去她的家也就去了两次。她的家是建了多年的单层小平楼因为没有钱并没有装修,窗户是用布口袋缝订上去的,门是从旧瓦房拆下来装上去的,至于屋中的灯还是那种暗黄色的乌丝灯泡,卧室与堂屋也是同样的口袋布作为隔断,她的丈夫什么都会一点却做不长久,不过他编背篓的手艺倒是一绝,我家的背篓就是他编的直到现在还在用着,不过他并不热衷于编编这些东西,他想创业,可他创业到一半又想做其他的,慢慢的也就变成了一个闲散游民。家庭收入没有了固定,常常以借钱为生,借多了没有还,名声也败了。
陪同我一起的表姐到了她家,她便邀我们坐,坐了一会儿我们便起身说要走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很想挽留我们却又不知如何招待我们的无助感,因为我们去时并没有事先与她联系。我们要走并没有其他原因只因太过无聊没有话题家中只有她一人他的丈夫从早上出了门连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我在临走时想再去见一见她,可是到了她家门口,却没有人在家,我带着失望离开了!最后一次去她家是去参加她的葬礼!
至于她的死因各有说法,有人说是被人陷害,有人说是被人谋杀,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是意外而死!最终官方的定案是在工地务工,住工地晚上起夜上厕所失足掉进了工地地下室水池中溺水而死!开发商赔了八十万元给她的儿子与丈夫!
本想着赔了八十万她的儿子与丈夫生活会好一些,可谁又能想到,她生命换取来的八十万仅三年便被败光了,儿子很好的遗传了父亲的衣钵!最终儿子因嫖被告进了监狱,丈夫被创业与拜金骗的精光。
一辈子的苦命,死后的价值也并未得到体现,这就是幺姨的命吧!幺姨是在香姨死后的第四年离开我的,后来的第二年我的外婆也随她们去了!
我的母亲在中元节从烧两个冥包变成四个再变成六个!她的泪水像是流干了,我外婆离世时母亲的眼神中只有呆滞……
202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