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疼痛失控

屋前有一个小院,院中植了几株珈兰樱树,树下的石几石凳上也是厚厚一层花瓣。林灼和何盈从中间的青石板路走进屋,屋内陈设一如既往地简洁,除了床、柜子、书架、书桌和茶几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武器库,再无其他。唯一和姑娘家有点关联的,就是书桌上的一面梳妆镜了。

林灼信步走过去,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梳妆镜上映出了她的脸,亦或是秦若风的脸。何盈痴痴地望着她,两行清泪流下脸颊。

林灼将给郑松讲的话,又给何盈复述了一遍。

讲如何发现三皇子已死,讲如何遇上了燕国大将温达,讲如何发现了密道,又是如何和顾焱打斗时发现了死去的秦若风……

一遍一遍的讲述,一遍一遍的回忆,对于林灼来说无比痛苦,好像有谁在搅她的脑子。瑞国皇宫里的冰冷辉煌、秦若风沾满血的衣衫、地窖里爬满的黑色蜘蛛和那撕心裂肺火烧火燎的灼痛,又一次席卷而来。

林灼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带到派里来时,还懵懂无知,只知道能顿顿吃饱就是欢喜,还能时不时和一位武功超高的大姐姐一起玩,完全不了解什么叫“双月计划”,等她明白的时候,早已是局中人。

秦若风自视甚高,她也的确配得上这份自傲。她从未把这个计划放在眼里,林灼记得第一次听师父说“双月计划”的时候,秦若风冷笑一声,直接推门出去了,说是有要事不能被这等小事耽误。

后来,林灼才知道,秦若风那天是去了小厨房吃玉子酥。

秦若风优秀得不像一个活人,只有美食能为她添几分烟火气。谁能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诛杀十大恶人之首、在百层楼上飞身救下得道高僧、在逦国万丈谷手刃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的女侠,嗜美食如命呢?

林灼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站起身,随手从秦若风的武器库里拿了一把匕首,“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你杀了我吧。秦若风是独一无二的。”

何盈被她的举动惊了一下,慢慢走过来,拿起匕首,没有对准林灼的胸膛,却收进了袖子里:“出了这么多年的任务,我从来没有失败过,只除了瑞国皇宫拔除阉党一案。我知道汀兰院有密道,也知道当初皇上把我安排在那儿打的什么主意,但我从未想过,那里会是若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

林灼:“所以那个密道门,到底是怎么开?诀窍在哪里?夜明珠是你放的吗?还有那个山洞……”

“好了,”何盈温柔地看着她,但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你这么多问题,我该从哪儿说起呢?”她坐在一旁的软凳上,慢慢道:“八年前,我接下这个案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心高气傲,觉得没有人能逃脱自己的掌控。跟着安插在瑞国皇宫的钉子,我混进了宫里,顶替了一名叫徐盈的宫女。你说,你在门外听到了顾焱、杨燧和福公公的对话,他们说的大体上是没错的。只有一处错了,我是想通过顾焱拿到皇宫布防图,但每次见面的时间太短,皇宫又大得厉害,我只记了个七七八八,远远达不到目前的详细程度。这布防图,其实是顾焱给我的。”

林灼惊诧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何盈叹道:“难道你没有想过一件事?不管是你还是笑魔刀王傅方金,进出皇宫如履平地,即便是你们两个武功高,可以不计数,那么奔流龙王乔沐、铁屏风孔云呢?或许你想说,可能就是瑞国的布防弱,可以任由江湖人进出。但你刚才又说,出事后,来的最快的不是距离更近的明坊司的侍卫,却是顾焱的亲兵,那顾焱应该是只手遮天的存在,怎么又对江湖儿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林灼:“这……”

何盈一语道破天机:“他根本就没想拦。”

她站起身,攥紧了拳:“那密道我也下去过,但我从未发现什么山洞。如果确实如你所说,那具山洞里的遗骨是历国皇帝,那我没猜错的话,顾焱应该是他的后人。”

何盈咬牙道:“只恨我当初没有看清,以为他中了我的美人计,却不成想那是他的计中计。”

林灼这才明白,瑞国大乱,本就是顾焱想看到的。他假装中了何盈的美人计,将布防图双手奉上,却又不想让她真的拔除阉党,让瑞国长治久安,于是他又在皇帝那儿演戏,装作不知何盈的计谋,设计杀了何盈……

灯下的何盈美若仙子,虽已二十五六的年纪,但看上去仿若还是一个青嫩的小姑娘。刚刚哭过的何盈,眼角一片绯红,真真我见犹怜。

林灼看着何盈的样子,不由得想起瑞国宫中的顾焱,那个大庆宫宴之时独自在汀兰院门口徘徊,言语之间处处维护何盈的顾焱。何盈说,顾焱并没有中美人计吗?他是在演计中计?还是真的爱上了何盈?他自己分得清吗?

“你说她衣服上都是血,她受了好多伤是不是?”何盈的声音颤抖起来,她背转了身子,擦掉了泪珠。

林灼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咬牙道:“是,她先是受了狼牙阵刺周身大穴,又受了杨燧插在腹上的一剑,最后是顾风的掌击……”

何盈捂着脸,豆大的眼泪从指缝掉下来,却坚持道:“还有什么,一点也不能漏掉!”

林灼思索片刻,迟疑着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剑已经不见了。听温达说,他第一次见她,她身上也没有佩剑。我怀疑她在入瑞国皇宫之前,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才会丢了剑……”

何盈沉默了,烛火跳了跳,微弱的光洒在何盈身上,她好像一片随时要掉落的秋叶。

过了一阵,何盈仿佛恢复了些力气,道:“你刚才说,你是怎么逃出那山洞的?不管是背着她还是抱着她,你都得破出一个巨大的洞口才行,即便山洞墙壁不算特别厚,也很难达成。”

林灼:“……”

她原本把这一段说得很含糊,跟师父说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没放在这一处。而何盈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和这样机敏的人相处,隐瞒从来不是上策。而且林灼觉得,既然秦若风如此交好,必定是十分信任她的,那她自然也能信任她。

林灼原原本本地将在秦若风身上发现了《金杵剑法》,又误打误撞吃了黑蜘蛛练成了几成这剑法的事说了一遍,又嗫嚅着把刚才和师父的对话也大致讲了。

何盈听到《金杵剑法》后脸色凝重起来,几番欲开口,都忍住了。

林灼看她的神色以为是不相信她能练成,忙道:“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

何盈笑了,眼泪从眼角流出,看着林灼的眼神中多了几丝神采:“我相信。我只是想说,你要小心你的师父。”

林灼一愣,茫然地看着何盈。

何盈道:“不明白不要紧,你记住这句话就好。另外,想不想给秦若风报仇?”

林灼狂乱地点头,她何止想,她都要想疯了!

何盈抱住林灼,摸摸她的头发。林灼嗅着何盈身上的香气,感觉已经破碎的心渐渐黏合起来,林灼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何盈长裙上的丁香花,眼泪又涌上来:“何师姐……”

何盈透过窗看了看天色,月亮西挂,已是夜深。何盈站起身,捏捏袖中的匕首,沉声道:“瑞国这桩旧案是时候该重启了。新账旧账一起算。而你,你的命留着有更大的用处。”

何盈走了,林灼半晌没有回神,猛然间想起一事,冲出门外,追了一阵,恍惚看见何盈的影子,提起内力,将声音远远地送出去:“所以密道的门到底应该怎么开?”

何盈内力弱,声音也细细的,但一字不落地收进了林灼的耳朵:“世人遇见没有把手的门向来是往外推,要不就左右推,下次试试用一点内力往里吸呢?”

何盈渐渐远去了,裙子在夜风中一飘一飘,仿佛又变成了那片即将掉落的秋叶。

林灼呆立在当地,夜风微凉吹拂着她滚烫的脸,她禁不住喃喃:“好家伙,反其道而行之,连关窍都不用设。”

送走了何盈,林灼疲惫已极。她站在院中吹了会儿风,没有进秦若风的屋子,反而去了一边的客房。秦若风的痕迹,她也不想抹去。

林灼躺床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日太阳高挂。

林灼醒来的时候,胡东子睡在桌边,边睡还边用一只手护着桌上的饭篮子。

“麻团,麻团?”

见胡东子睡得纹丝不动,林灼随手从床边抄起一枚发簪,瞄准他头上一撮呆毛。只听“叮”地一声,发簪穿过发丝钉在了对面墙上。

胡东子惊地跳起来,几根发丝飘飘然从头上掉下。

胡东子哭丧着脸:“大师姐!你吓死我了。你武功这么强,万一一簪子给我弄死怎么办?”

林灼无奈:“我手上有准头的。不过,你怎么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胡东子笑嘻嘻地溜到门口,重新走了一遍,挤眉弄眼道:“嘿嘿,这么多年去厨房偷吃真的不容易,可不得轻手轻脚地么!你不知道厨娘宋三姐有多凶!”

林灼被他逗笑了,怪不得昨天和师父说话的时候,胡东子靠近也没有被发现。

胡东子把饭摆出来,一盘素炒菌菇,一碗拌鸡丝,一碟花卷。他边看林灼吃饭,边说:“大师姐,果果你是从哪儿捡来的?那小孩简直是人精,才一个晚上就哄得徐丰娘合不拢嘴,巴巴地认了干娘。我看过不了两天,等她选师父的时候可以直接随便点了……”

“对了,还有,郑师哥被掌门关起来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可能短时间见不到他了。”

又被关了?郑克钦作为郑松的独子,平日掌门视若眼珠子一般,加入精武系这么长时间一共才做了两个任务。就这两个还是他偷偷拦截了他娘发放任务的鸽子,抢了别人的任务去做。

有任务来后,施丽娘总是在晚霞满天的傍晚在呈令堂放飞鸽子,那鸽子在群山中穿梭,总能准确找到对应的杀手。咕噜咕噜的鸽子声音,对于恶贯满盈之人来说是催命符,对于杀手来说,是至高无上的桂冠。

郑克钦没有这个机会。他的机会被他的父亲归为了“风险”,也就是对于林灼之流的“历练”。

林灼草草地吃罢了饭,偷偷去了一趟郑克钦处。

屋子关着门,窗户却大开着,郑克钦坐在窗前,在拔盆里的植物,一瓣瓣花,一片片叶,扔的窗下青石板路上满是。

郑克钦看见林灼,欣喜地摆手,僵在脸上的寂寥尽去。

林灼摆摆手打了招呼,见他状态还行,便也放下心来。之前他生气郑松不给他派发任务,寻死觅活地闹过多次。

信步往前走了两步,林灼看见郑克钦门前放着几盘菜肴,都是师娘顶顶拿手的。

林灼笑叹了两声,郑克钦有父母疼爱,又何需她来操心呢。

林灼在孤鸣峰上住了几日,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即便她再难接受,秦若风的死也已经成了事实。但让她完全替代秦若风,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每次脑海中回想起郑松的话“不管你想让你自己是谁,从秦若风死的那一刻起,你就是秦若风”,她只感觉到麻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尤其是对于孤儿林灼来说,郑松就像父亲一样,他的每句话,就像金字玉律,她感觉无法反抗,无法逃脱。

林灼只好寄情于剑,她从秦若风的武器库里随手拿了一把剑,日日在屋前练习剑法。偶尔和前来送饭的胡东子拆解几招。从胡东子那儿,林灼知道了祁果果拜了舟坡,成了他的关门弟子,知道了斗毒之后,五毒系连贺三天,结果欧阳群川在酒里下了毒考教众人,除了蓝墨,竟无一人解出,也知道了何盈在闭关调养身体,听说下一个任务要做迦国公主……

这一日,林灼在练习飞天剑法之余,顺手使了几招金杵剑法,内力澎湃而出,剑锋嗡嗡响,似乎比之上次略有进益。林灼还来不及高兴,忽然上腹一阵尖锐的刺痛令她摇晃起来,她以剑为仗支在地上,左手捂住了疼痛处。

恍惚中,她猛然想起,之前也曾有几次类似的疼痛,但那时疼痛比较轻微,用内力压制就能缓解,而现在这股疼痛好像和内力混杂在了一起。林灼顺势躺在地上,试着催动内力,但内力流动得越快,越是疼得厉害。林灼再想控制内力已经来不及了,内功流转之际,林灼痛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