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竟然已经是午后了。林灼只觉得眼皮厚重,用手轻轻按压,就火烧火燎地痛,不知不觉间竟然把眼睛哭肿了。想起秦若风,林灼抚着坟头又哭了会儿,哭累了发了会儿呆,从背袋里掏出些干粮,摆在了坟前。
林灼浑浑噩噩地在坟前守了几日,哭哭睡睡,浑不知该如何是好,整日里只觉得天昏地暗,一连几天过去,悲痛之情才稍抑。
这一日清晨,雾气渐渐在林中消散,又一轮骄阳徐徐升起。
“嘿,六师哥!快看,前头有个小叫化!”
“小师弟,不可胡言。”
“大师哥,你看那位姐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脏也就罢了,大早上便在这儿躺着,别冻死了!”
“我们去看看吧。”
林灼似醒非醒间,这几句话钻入耳朵,刚开始提到小叫化,她还以为是称呼别人,听到后来,却发觉竟然指的是自己。不由地心头有些怒气,猛然间坐起身来。
那四人驱马已经走到近前,正上下打量着林灼,林灼猛地一起身,吓了几人一跳。林灼冷笑道:“不是想看我死了没有么?姑奶奶我好得很。”
小师弟田光华听闻此言,暴跳如雷:”小叫化!竟敢口出狂言!你可知道我等是谁么?”林灼听闻此言,上下打量了一下田光华,见他腰间配剑的剑穗蓝白黄三色掺杂,心中便明白了。这独特的门派标志除了凌霄派还能是哪个门派?
这几人正是江湖第一名门正派凌霄派中的弟子。田光华驱马走到跟前,手持马鞭就朝林灼头上打去。林灼抬头看清马鞭来势,伸手轻轻一抓,将马鞭鞭梢攥在手心,运劲一拉,田光华一时不察,整个人从马上倒栽下来,摔了一头一脸的土。
林灼见状拍手道:“呦,你也变小叫化啦?”白茶柳眉倒竖,催道:“小师弟你还不快起来?丢人没丢够么?拔剑收拾她呀!”
程西君见林灼虽然锋芒不显,但出手干脆利落,有些讶异。程西君平日里自诩是新一辈江湖人中的佼佼者,但一招就将小师弟拉下马,自忖连他自己也难以做到。程西君见她的年纪也不大,不由地想再观望一下此人的能耐。
田光华这一下栽得有些狠,鼻血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抹自觉有些有些狼狈。又听到林灼喊他小叫化,气得哇哇大叫,伸手将配剑拔了出来,一招“纵横捭阖”直扫林灼咽喉。林灼左掌拨开来剑,右掌斜劈而出,使一招飞天掌法里的“猿啼鹤唳”,直接将田光华手中的长剑击上了天。
田光华长剑脱手而飞,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当中,一时间愣怔在了当场。如果林灼存心要他的命,此时只要轻移一步,一掌就能将他毙命。
长剑自空中坠落,程西君想抢先一步接住长剑,挽回一些凌霄派的颜面,哪知他心思刚动,林灼就左掌向下拍出,整个人凌空跃起,一把握住剑柄,使一招“金杵御风”,长剑嗡然作响,反指田光华咽喉。眼看田光华性命不保,林灼招式又换,一招“长岸金柳”劲风赫赫,直扑田光华面门。
这两招一出,程西君心中猛然吃了一惊,脸色变了又变,他和其他三人坐在马上,来不及挡剑救田光华,不过程西君并不慌张,他看出来林灼并不想要田光华的性命。
果然,林灼的长剑指向田光华的鼻尖,停住了。
田光华吓得脸色煞白,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西君不发一言,脑海中则是一个念头又一个念头此起彼伏,反复盘旋:这女子怎会我派中的金杵剑法?难不成那剑法是她偷去的?
程西君又惊又怒,又惧又疑,反复地想,即便是她偷去,小小年纪,她又如何能炼成?或许这不是金杵剑法?
凌霄派的这几人下山来,是奉了掌门朱峰的旨意,递送“协战帖”,邀请各派有志之士协助捉拿偷走凌霄派中至宝金杵剑法的贼人。凌霄派共派了十二队弟子,其中大弟子程西君带队向在江湖赫赫有名的五大门派递送协战帖,五大门派中青峰门、泉山派、长凤堂均已递送完成,只剩下伏虎门和血衣派,没想到在前去血衣派的路上,正碰上了会使金杵剑法的林灼。
这金杵剑法是凌霄派的绝密,传到朱峰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从第四代开始,这金杵剑法已然失传,凌霄派再无一人能够炼成。金杵剑法需要绝世的内功做叩门砖,两百多年来凌霄派内功深厚的大能也有几位横空出世,但不知为何练来练去均不得要领,往往卡在前几招就再也练不下去了。春去秋来,百年时间一晃而过,金杵剑法的名号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凌霄派专门辟了一间密室来放置此剑法,朱峰内力虽强却也未到能练此剑法的境地,只是偶尔与大弟子程西君拆解共练几招。半年前,密室里的剑谱莫名不翼而飞,凌霄派苦苦寻了几个月,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朱峰便向江湖各派下了协战帖,一方面是诚邀协战共同除敌,一方面也是怀疑这剑谱可能被某派中的某人偷去,这协战帖起一个震慑作用,盼那贼人知难而退,送回剑谱。
协战帖是江湖中威胁最重的帖子,一旦接了协战帖,便是一桩不死不休的买卖,一诺重千金,除非接贴之人死去,否则就要遵守诺言联合众家门派,一同剿除个别邪恶分子。最近这三个月,凌霄派的协战帖一下,金杵剑法迅速在江湖中流传开来,此前被人提起时金杵剑法十成有九成会被当做籍籍无名的普通剑法,如今一提到这剑法,却犹如一声炸雷,而且越传越邪乎,越传越厉害,茶馆酒巷热议如沸,人人都想一观这剑谱真容。
可谁能想到,这剑法竟然被一名灰头土脸的小丫头随手使了出来?程西君心中疑窦层层,脸上阴晴不定,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置。
白茶在马上坐不住了,长剑出鞘,就要下马迎战。旁边马上是她的同胞亲哥哥白纹,平日里敦厚严肃,老成持重,白茶却被家里骄纵惯了,一向骄傲得厉害。白纹见白茶要下马,心知妹妹不是林灼的对手,扬手制止,眼神中警告意味甚浓。白茶心中不甘,又畏惧哥哥,踌躇了一会儿,哼了一声作罢。白纹翻身下马,走上前来,笑道:“这位姑娘,何必如此呢?我乃凌霄派掌门座下六弟子白纹,这位是小师弟田光华,他年纪小不知礼,鄙人替他向姑娘赔罪。”程西君向眼前这座坟茔看了一眼,叹道:“在坟前争斗实是不该,不能扰了地下之人的清静。”
林灼听闻此言,神色放缓,怒气也渐渐平了。冷静下来后,林灼暗叫不好,此时她已然是“秦若风”了,按秦若风的脾气,平日里说话都很少,更不可能与他人有口舌上的争辩。早上乍然醒来,又遭言语挑衅,不知不觉间竟忘了此事。
白纹观察着林灼的脸色,伸手轻轻搭上林灼直指着田光华的剑,见林灼没有什么反应,便将剑拿了下来。林灼果然撤劲松手了。田光华耷拉着脑袋,躲在白纹背后,委屈道:“六师哥。”白纹厉声道:“还不快给这位姑娘道歉!”“她……”田光华还想说些什么,只吐了一个字,见白纹神色严峻,又咽了回去。田光华瞪着两只大眼睛,隐隐地像冒着火光:“对不住!我不对!”林灼简直要被气笑了,田光华气鼓鼓的模样像是池塘里的大青蛙。
程西君无奈地摇摇头,下得马来,深施一礼,朝林灼笑道:“在下凌霄派程西君。这孩子就是这个性子,还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师承何人?刚才那一招剑法,着实不俗。”林灼抬头打量程西君,见他一身青色缎袍,身姿端立如山岳,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林灼含糊道:“小门小户,比不了名门正派,还是不说出来贻笑大方了。”见对方瞒得紧,程西君也不追问,朝不远处林灼的马瞧了一眼,道:“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可否方便一并前行?”
白茶见程西君不断跟林灼搭话,嫉妒暗生:“大师哥,这人不明不白的,我们此行又凶险万分,干嘛要带着她?”白纹低声喝道:“茶妹!大师哥自有他的考量,你少说两句罢。”
林灼今日要启程返回血衣派,本来就不想与这群人同行,听闻此言,正中下怀,拱手道:“我要去拜访几位住在山里的朋友,一路向南走,怕是与各位无法同路了。”
哪知程西君温然一笑,道:“正是同路,我们也正要向南去。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一同在江湖中行走,相互总有个照应。希望姑娘不要嫌弃凌霄派。”话说到此处,林灼再无法拒绝,凌霄派是江湖第一大派,程西君邀请林灼同行,把凌霄派搬了出来,摆明是想堵住林灼拒绝的口。
林灼拱手道:“既然如此,荣幸之至。”林灼走到旁边树下,把马缰从树上解了下来。田光华早一步飞身上马,拨转马头,与白茶等人朝南去了。程西君和林灼跟在后面,骑了马一路疾行。程西君不远不近地和林灼只错开一个马头。
林灼心中暗笑,这凌霄派弟子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非要邀了她一同走。如今这架势是生怕她跑了一般。如果她真的想走,这几人又怎么拦得住她?倒不如留下来,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如何。
程西君不时偷眼打量着林灼,林灼一身短打黑衣装扮,衣衫有些凌乱,边角处还沾了些浮土,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样貌,刚才几招见她剑法甚好,但身上却未佩戴兵器,属实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
程西君心下暗忖,送完这协战帖,三个月后在凌霄派阔海峰将举行群雄宴会,广邀各路英雄豪杰,找寻金杵剑法,共商协战之事。这林灼身上或许就藏着金杵剑法,即便没有,林灼也是金杵剑法的重要线索,必须将此人带到师父面前。
不过,这人武艺高强,如果硬来,自己和白纹或许能抵挡一二,但将她擒住却是千难万难。得想一个法子,让她自愿跟着他们回去。一旦将她带到凌霄派,有师父坐镇便什么也不怕了,更何况天下英雄聚齐后,还怕这小小女娃不成?
两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话,反倒是田光华和白茶在前面嘀嘀咕咕地一直话语不停,白纹板着脸,时而回头向程西君和林灼望上一眼。走了十几里路,太阳西斜,已是傍晚时分。五人来到一个小镇,寻了一家客店落脚。
伙计将几人的马牵了过去,自去喂水喂草料,林灼等人迈步进入店中。这店共两层,一楼供饮食,二楼供住宿。一楼大堂中间搭了一个戏台,有两名花旦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围着戏台摆了十几张桌椅,桌上菜肴多是些民间小菜,食客已稀稀拉拉地坐了近一半。林灼等人径直上了二楼,要了五间上房。因在石洞中受困,林灼一连几日未曾好好梳洗,早就觉得身上别扭,凌霄派程西君等也骑马疾行了几日,正觉困顿。于是众人商议好,稍作洗漱休息,一会儿楼下共同用餐。
白茶在房中,将包裹收拾好,重新净面梳妆。正在这时,听得有人单指叩门,敲三下停顿三下,再敲一下,是凌霄派的独有暗号。白茶悄步来到门前,开门一看,正是程西君。程西君还是原来的装扮,包裹未在肩上,只单手拿着配剑。见白茶一开门,便闪身进来,反手带上门。
白茶脸颊微红,小声道:“大师哥,可有什么事?”程西君近前一步,靠近白茶,他离得很近,白茶感受到程西君呼出的气息还留着一丝灼热。她脸上红晕更胜,抬头一双眼睛含情看着程西君。
程西君似乎并未察觉白茶的心思,郑重道:“茶妹,我怀疑那女子与金杵剑法有关。”金杵剑法四字犹如一个霹雳,一下将白茶的小女儿心态烧得干干净净。白茶正色道:“大师哥,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