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金花在柏林

赛金花一八八七至一八九一年在柏林住过两年,关于她这一段生活的情形,世人知之甚少。张德彝《五述奇》记述了带赛金花出洋的“状元星使”洪钧出使德国的经历,十二卷三十万字中,有不少赛金花的资料。本文介绍全引稿本原文,只将日期折成公历。

一八八七年十月廿九日“(自上海)驾小船行里许,登德国公司萨轻轮船……酉正星使官眷到,彼此分住各舱……星使携有如夫人一(即赛金花),女仆二,男仆二,庖人二,缝人一,剃发匠一。统计当时同船前往者上下共三十六人”。十一月二十九日船抵热那亚,洪钧一行换乘火车,十二月三日到柏林。当时中国使馆在柏林万德海街,为租用的一所花园住宅,租金每季三千八百五十马克。

东南北三面皆有敞院,院虽不广大,而花木甚繁,布置可观,正东一面为尤甚。头层楼前敞厅一大间,厅前横一白石桥,左右各石阶十九级……桥对面一水法(喷泉),系圆池中立一抱鸭石孩,水自鸭口出,高五六尺……在西南角有台可以眺望,盖临小河,河之两岸,碧树两行,整齐可观。对岸大道,多是高楼,河中舟艇亦多。

这就是赛金花在柏林三年居住的地方。

万德海街的房子共三层,餐厅、厨房和仆役住房在底层,张德彝等十多位未带眷属的官员住二层,洪钧、赛金花与带夫人的陶榘林和谢芷泉住顶层,陶谢两夫人也就是赛金花在使馆内的女伴。赛金花到柏林后第一次看戏是十二月八日“在喀尔街兰滋园看马戏”,即由“陶谢二夫人陪洪如夫人另坐一间(包厢)”。

赛金花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二。十月初一(一八八八年十一月四日),“支应(庶务员)通知参赞,除支应外,代同人具知单,谓明日为钦差太太生辰,拟具礼物恭贺云云”。翌日“支应亲赴武弁卧房,令其登楼通报,言明众人祝贺;既于午正约众下楼食面,六碟四碗”。可见赛金花与使馆里的其他男性,虽同在一屋,界限却颇分明,应酬时也是不能直接接触的。

《五述奇》逐日记事,琐屑不遗,连馆中几处厕所分配使用的情形,照明灯盏的布置和管理,甚至陶夫人所雇洋女仆“肮脏不堪,遗滴月经于楼板”都作了记载,对洪钧的某些毛病也不为隐讳,所记赛金花和洋人的交往却只有寥寥几次,而且有直接接触的均只限于洋妇。

一八八八年二月十二日农历新年团拜后,洪钧宴客,赛金花在楼上招待女宾,“有女客六,为金楷理(使馆外籍官员)之妻女,银行主人蒲拉坨之妻女,及陶谢二夫人”。

一八八九年一月十七日“金楷理生辰,星使及诸同人皆有馈赠。星使送‘万寿无疆’瓷盏(盘?)一个,宜兴茶壶一把,孔雀石镇纸一个,茶叶二瓶。姨太太送金银刀叉一份”……

一八九〇年五月二十九日“星使如夫人约普拉索之妻、日本参赞井上胜之助之妻、瑞乃尔之妻、李宝之妻及杜蒂母女并陶夫人晚酌”,庆祝洪钧升授侍郎。

洪钧和赛金花一同外出的记载仅见一则,即一八九〇年七月六日“星使偕其如夫人及三洋妇,乘车赴五道门内照相馆中,由窗内看‘枪会’人经过……自巳正过至未初始毕”。

关于赛金花单独外出的记载也只有一则,一八九〇年一月三日“酉初,星使之如夫人披粉红银鼠讷勒库(披风),乘双马大车,携洋仆赴税务司夏德家吃茶”。顺带说一句,中国使馆没有备车,这双马大车系从车行雇来的。洋仆亦使馆所雇,洪钧、张德彝等人出门时则携之同行。

关于赛金花与仆役的关系,一八八九年二月十九日记:“星使原带二女仆,一老一少,其少者早经遣回,老者赵姓,迩因星使如夫人喜洋婢厌华妪,遂亦遣随芷泉夫人回国。”洋婢先后有马丽、李娜、莫莉、黎那等人,“所畜之黑黄灰白等色猫大小廿余,楼上楼下昼夜呼号”,当然是赛金花允许的。又一八九〇年六月十六日记:

星使所带二庖人皆丁姓,盖叔侄也。侄系由叔荐故至此,叔掌灶而侄佐之。自本月初间,忽星使之如夫人谓自来所造菜味不佳,宜改用其侄烹炒。星使传谕如此,因而叔侄口角争斗。经武弁及他跟役与之调处,其叔终觉气愤,至是禀假回国,星使允准。

对女仆遣少留老,对男仆却遣老留少,编赛金花故事的人如果得知此种情形,未必不会加以利用。

洪钧对赛金花确实是宠爱的,但并没有给她以公使夫人的名分和地位。在使馆内她只是位如夫人,对外她也从未参加正式礼仪活动。一八八八年一月二十六日晚皇宫举行盛大舞会,四日前即送来请帖九张,舞厅中“置金椅一圈,自正面德皇左右,先坐各国头等公使夫人,再则本国各大臣之夫人及各国二等公使、参赞、随员之夫人”,唯独中国使馆无女宾出席。同年七月三日晚皇室为王子结婚“帖请各国公使夫妇、随员等在广泽园看戏”,次日又请“各国公使及其妻女等”入宫观礼,洪钧都没有带赛金花去。

赛金花在柏林使馆“两次怀孕”,第一次是小产,第二次于一八八九年五月二十二日丑初生一女,取名德官。她奶水不多,而且很快就止回了,故只能“买好牛奶哺女,每日一里特,早卯晚酉各送一半”,还专门雇了位德国保姆。女儿满月时,金楷理送了银器数件,陶榘林送小洋车一辆和花被小褥,庆霭堂送了“八仙庆寿”铃铛等金银器皿。其他人送的银钱,洪钧则“收后改作赈捐”了。

张德彝于一八九〇年九月二十三日离柏林回国。洪钧和赛金花比他迟了半年多,那时小德官已经两岁,洪钧是五十二岁,赛金花还只有十九岁。

附带说一句,历来写赛金花总喜欢炒作她在德国时结识瓦德西,说后来八国联军进北京,两人便演出一段风流公案,还牵涉到“爱国”还是“卖国”的问题。可是在这部三十万言的稿本里,关于瓦德西的却一个字也没有。

(199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