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密约

六月初一,蒙古铁骑进驻留马驿西行七里之惊雁宫后第七日。

一阵健马疾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而近,直逼留马平原的唯一市镇留马驿而来。

马蹄踢起漫天尘土,旋风般卷飞上半天,露出了几个强悍的骑士,他们中有精赤上半身的,也有穿上皮革或搭着兽皮的,头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战士护盔,背上长弓箭筒,插满长箭,正是纵横天下的蒙古悍兵。

时值当午,艳阳高照,大地一片火热,留马驿的主街通原大道颇为热闹,除了本镇的居民外,还有不少外来的旅客和商人。

但当蹄声一起,群众牵儿喊娘,一片混乱后,整条街道立时静无人迹,所有人都避进建筑物内或躲进横巷去。

说时迟,那时快,七乘蒙古骑士冲上通原大道的入口。

奔进长街后,蒙人骑速不减反增,带头那精壮的蒙人,“呼”的一声,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马股上,健马吃痛狂啸一声,箭矢般的飙前,冲向长街的另一端,其他蒙兵纷纷仿效,呼叫声此起彼落,七乘悍骑狂风般掠过,使人生起一种惨烈的感觉,声势夺人。

就在此刻,一只小黄狗不堪惊吓,失常地发狂从一条横巷直窜出来,就在疾若电光石火急奔而来的骏马前横过,带头的骑士座下骏马受惊弹起前蹄,骑士不慌不忙,一抽马头,人马同时向前跃出,天神般跨越急奔的黄狗,人马还在半空时,骑士弯弓搭箭,利箭电闪,刹那间将奔至道旁一堵土墙下的黄狗,活生生钉进墙去,这时马的前蹄才刚着地,后来的骑士同声喝彩,继续加速疾驰,转眼间变成几个小黑点。

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留下满天飞扬的尘土。

露出的箭尾,微微晃动,黄狗的血仍在滴下,地上一滩血红。

同一时间,留马驿最具规模的酒家观云楼的阁楼上,向无踪正目送蒙古悍骑的远去,刚才那一幕仍盘旋在他的脑海内。

向无踪年约三十余,身型高瘦,手脚均较普通人长上一些,动作灵巧,双目转动间使人感到他是个机灵多智的人物。

同时和他在观云楼上凭窗窥看的,还有几个胆子大点的镇民和外地客,胆小的便瑟缩在座位上。

时值午膳,十来张桌子坐满了人,却是一片寂静,小二们也停止了奔动,国破家亡下,众人都心情沉重。

狗儿死前短促却凄厉的惨叫,似乎提醒了他们将来或会遭遇的同样命运,很多人的脸色仍在发白,一副末世的景象。

蹄声消失,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向无踪的心却不断沉向绝望的深渊,他认出那带头的骑士是蒙古大汗亲兵兵团东卫兵的赫赫人物,箭筒士统领颜列射。

要知蒙古帝国以战起家,最重军权,大汗的亲兵,不啻是大汗借以维持帝座的实力和本钱,能入选者,皆万中挑一的精锐。

亲兵共分东、南、西、北、中五卫,每卫兵力经常维持在一万五千人间,一卫内又分宿卫、箭筒士和散班。

所以若能高踞箭筒士之首,必定有其惊人绝艺。

向无踪心内暗以箭术独步中原武林的长孙氏与颜列射比较,不禁自己也大吃一惊,原来他的结论竟是:纵使长孙氏的箭艺在用劲巧妙上胜出一线,但纯以杀敌的角度来看,两者也不过是伯仲之间。

当然,如果对垒沙场,蒙人配合以威震天下的骑射,长孙氏亦难免落败身亡。

这样可怕的敌人,对这位志在驱逐鞑子、还我河山的武士来说,如何能不心胆俱丧?

向无踪在观察街外的同时,酒家内各式人等的一举一动,丝毫不能逃过他的耳目。

其中一个面墙而坐、身材高大、衣着普通的外地来客,生得一表非凡,气度沉雄,显是不凡之士。

当蒙骑驰骋而过时,此君并没有其他人的不安表现,亦没有起身离座观看,但别看他双肩寂然不动,双耳却在有节奏地轻轻颤动,这等以耳代目的观察方式,实在骇人听闻,若非向无踪这等善于观察的名家,绝不能得出如斯推论。

向无踪心内的震荡实是难以形容,心内更是疑团重重,先是蒙古大汗的东卫亲兵,在不明的原因下进驻留马驿七里外千里岗下的惊雁宫,再就是这罕得一见的绝代高手出现,两者是否有关连,又或纯属巧合呢?

这时高大汉子起身会账,登时把向无踪从缠织交错的思路里,活生生的扯回现实。

这男子看来还在盛年,约在四十岁上下,不过这类精研气功之士,往往能克服衰老的自然法则,所以年龄很难从外表来判断。

高大汉子走到柜台前,和掌柜闲聊了几句,旁人听来不外是一个远方来客,询问附近的名胜风光,但听在向无踪耳内,却知道这汉子乃极富经验的江湖道,漫不经意的问答里,已弄清楚他要的资料,而且因为所问不限于某一目标,故又不用顾虑别人探悉他真正的目的地,极为老练。

这时向无踪已下了决心,希望能在这个表面看来毫不相关的汉子身上,追查蒙人到此的目的。

高大汉子步下酒楼,不徐不疾地走向刚才蒙古骑兵消失的方向。

向无踪待他走远了,迅速下楼。

走出大道,转入一条横巷,展开身法,迅如鬼魅地在小巷里穿梭,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衣服再反转来穿,跟着取出一种药液,涂抹在脸上,这些复杂的动作,都是在他疾奔下同时进行,所以当他再见到高大汉子的背影时,高大汉子已走出留马驿,而向无踪亦从商人的打扮,变成一个肤色黑实的地道农民,如魔法的变幻。

向无踪一边利用道旁的大树草丛掩遮行藏,另一方面,亦不敢跟得太近,因为他对这高大汉子怀有极大的戒惧,一下错失,恐有性命之忧,但向无踪对自己的追踪之术和轻功身法很有信心,自问若来个逃之夭夭,即使敌人胜己十倍,也只可以徒呼奈何。

这时高大汉子突然从往千里岗惊雁宫的官道转入了一条支路,向无踪大为踌躇。

他来此已有五天,对这附近的环境了如指掌,他们这些擅长追踪侦测的专家,都必须有超人的记忆力,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向无踪一见高大汉子所走的方向,知道那一带都没有高大的树木,不利于隐蔽行踪,现在他可以做的,一是继续跟踪,凭气味、脚印的去向远远吊着对方,一是放弃。

想到这里,向无踪自己知道必须迅速下一个决定。

其实若非目标如此深不可测,向无踪也不用有这么多顾虑。

就在此刻,一股形如实物的强大杀气从身后扑来,向无踪大骇,不容多想,向前冲出。

他箭矢般飙前,刹那间向前推移了超过二十丈的距离,两旁树影急退。

他将自己的体能发挥至极限,可是那股杀气如影随形,不加多也不减少,无论他冲前有多快,都无时无刻不在紧紧地威胁他。

向无踪当机立断,停了下来,这样的提气前冲,最耗真力,如果他再不停止,不需假手于人,自己便要气绝力竭而亡。

可是停下来后,那杀气仍然保持那样子,自己便如从来没有改变过位置,当然,向无踪知道自己比之刚才,已是大大不如。

他现在全身功力,最多只耗剩十之六七,却绝无机会调息,背后涌来的杀气仿如狂风巨浪,一波一波向自己冲来,向无踪先机尽失,纵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致如这般的窝囊。

突然间杀气稍缓,向无踪从崩溃的边缘抽回一脚,身后一个沉雄至极的声音道:“向极是你的什么人?”

向无踪心中生起一线希望,急忙答道:“正是家父。”

背后的人略略沉吟,向无踪全身一轻,压力顿消,连忙回转头来。

眼前丈许处,卓立了那高大汉子,手上并没有兵器。

难道此人不需借助兵刃,便可发出这样的杀气?

向无踪拱手为礼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高大汉子道:“不必客套,若非我见你刚才危急下施展向兄的鬼魅潜踪身法,你现在真的化为鬼魅了。”

向无踪自知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突然间,心念一动,记起一个人来,瞠目结舌地道:“小子有眼无珠,前辈莫非是凌渡虚大侠?”

凌渡虚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故人之后,功夫不俗,追踪之法也得真传。”

听到这里,向无踪不由老脸一红。

凌渡虚又问:“向兄近况如何?”

向无踪道:“先父于年前练功时,气脉倒流入心,撒手西去。”

凌渡虚长吁一声,转侧了身,负手望天,自言自语道:“生死有命,果真丝毫不爽。唉!不出所料。”这几句话,使向无踪完全摸不着头脑。

凌渡虚又道:“向小弟为何要跟踪老夫呢?”

向无踪连忙道:“惭愧得很,小子现于复尊旗任天文旗主下任总巡之职,专责侦察敌情,希望能驱逐鞑子,还我山河。十日前得知蒙古大汗从汴梁抽出上万精兵,连夜移师留马驿,得知此地必有天大重要之事,故受命赶来此地。但侦察多日,仍然茫无头绪,未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说完后以询问的眼光望着凌渡虚,当然希望他也如自己一样来个和盘托出。

凌渡虚听到向无踪正在为危难的国家努力时,连连说了几声“好”!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却答道:“小弟,今日一见,便止于此。”也不说些后会有期的话,转身便去。

向无踪心中打了个突兀,奇怪这位父亲挚交,这样要去便去。

刚想说话,凌渡虚回身抛来一本发黄的绢本册子,显然是凌渡虚贴身收藏之物。

凌渡虚一边远去一边道:“这上面有些许练功心得,小弟若能领会,将可免步上乃父旧路,好自为之了。”说到最后一句,凌渡虚最少到了半里之外,声音仍近如耳语,其功力之深,实在惊世骇俗。

向无踪获赠宝笈,喜出望外,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凌渡虚有种临危嘱托的味道,大感不安。

能令如凌渡虚这个特级高手也担心劫数难逃,一定有件惊天动地的事在进行中。

突然间双腿一软,坐倒地上,原来适才早耗尽真力,为了避免在凌渡虚前出丑,才苦苦支撑。

凌渡虚既已离去,再也没有支持下去的理由,心下一松,软倒地下。

凌渡虚不攻一招,便足以杀敌取胜,自是骇人听闻之至。


通往惊雁宫的大小道路,全被蒙古军队封锁,飞鸟难渡,行宫名副其实地与外界断绝了关系。

惊雁宫占地极广,殿阁亭台,气象肃森,依山势而建,背靠千里岗主峰惊雁峰,亦是行宫得名之来由。

惊雁峰高插入云,秀出群山之上,使惊雁宫雄视整个留马平原,留马驿在左上方约七里远处。

全宫除主殿、偏殿以一种近乎大理石的质料所建外,其他都是木构建筑。

主殿雁翔殿坐落全宫核心,左、右是两个偏殿,各有一条约二十丈长的廊道相连,如两边飞出雁翼;两个副殿,以左雁翼殿和右雁翼殿为名。

宫前护沟深广,引进千里岗的溪流,成为天然的屏障。

往惊雁宫除了由千里岗攀山而下外,唯一的途径是一条直通正门的大石桥,宽敞至可容四马并驰,鬼斧神工,气势磅礡,使人生起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感觉。

时值未辰,太阳稍离中天而较偏西,惊雁宫在阳光照射下,巍然耸立。

宫外的草原,疏落有致地布满了蒙古军营,间中传来马嘶和号角的长号,上万蒙古精锐,驻扎于此。

这时在惊雁宫的主殿雁翔殿内,聚集了蒙古军中最重要的七个人物,刚才在留马驿大街一展身手的神箭手颜列射,赫然在内。其他六个人,除了一个身穿蒙古皇服的男子和两个汉人外,都是蒙军将领。

那身穿皇服的男子,正背向其他各人,负手察看殿内一条支柱上的浮雕。

众人默立一旁,似乎惟恐打扰了他的雅兴,愈发显得他身份尊崇,在他人之上。

皇服男子身型雄伟,甚有气派,负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过人。

他又看了一会,转过身来,一脸向往的神色。

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不怒而威,双目电光隐现,冷酷而有一种透视人心的魔力,给人以精明厉害却又城府深沉的感觉,是那种雄才大略之士的典型。

外貌看来年过四十,可是岁月不但没有给他带来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严。

如果向无踪在此,难免要大吃一惊,并要重新对这次惊雁宫事件加以估计。

蒙古大汗的近卫亲兵,劳师远征,在这兵荒战乱之时,抽出实力,已属事非寻常,竟然连这样的人物也亲来督师,就更是完全不可思议了。

这位身穿皇服的男子,是在军权上仅次于当今大汗忽必烈的思汉飞。

思汉飞为忽必烈之弟,原名旭烈兀,因仰慕中国文化,入主中原后易名思汉飞,武功盖世,与魔宗蒙赤行及国师八师巴,并列蒙古三大高手。

思汉飞是军事上少有的天才,昔年曾大破波斯联军于欧洲,建立蒙古帝国的基业,权倾一时。

手下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反蒙之士闻之丧胆。忽必烈之能登极,他的支持是决定性的因素。

思汉飞环视眼前各人一眼,众人中除了大将博尔忽和自己的心腹谋士汉人高手崔山镜外,其他人对自己刚才察看石雕的举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思汉飞淡淡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说不尽的温文儒雅,从容道:“这些浮雕造型高古,手工细致精雅,工程必然惊人的庞大,当非一时一地可以完成的巨构。其内容尤令人难解,描绘的都是奇禽异兽。我虽曾阅典籍无数,多年来南征北讨,更是踏遍天下,但浮雕上的事物,却是一无所知,所以不能根据其内容作出肯定的结论,这真是奇怪之至。”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象是待众人发言。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条理分明,谈吐风度极佳。

所以他说的问题,表面上似乎与蒙军此行的任务无甚关连,但众人知他智比天高,语不虚发,所以都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生出求知的好奇心。

看到众人等待的神色,思汉飞很是满意,控制气氛,正是驾驭属下的方法。

思汉飞续道:“惊雁宫据传为宋朝开国皇帝之弟赵光美所建,赵光美碌碌凡夫,何能有此心胸魄力?这个传说绝对是虚构。”

其实思汉飞早先指出浮雕造型高古,不类近世之作,加上要完成这样的工程,当需累世经年的长时间,所以思汉飞如此推论,众人也觉合情合理。

思汉飞道:“扎力,你向大家报告一下你的调查。”

宿卫军都统领赤扎力,急忙踏前一步。

赤扎力的军阶比颜列射还要高出一级,表面看来悍勇粗豪,动作间却轻巧灵捷,使人不敢生出对粗汉那种疏忽之心。

赤扎力道:“小将奉皇爷之命,曾对惊雁宫作了各方面的调查,包括查问投降于我的汉室皇族,搜罗历代主人及曾参与建筑者的后人资料,询问附近的居民,以至建筑材料、图则等等,调查的结果,却是令人沮丧至极,几乎和调查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众人都不禁大为惊异,在赤扎力这种无孔不入的侦查下,居然查不到任何资料,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蓄意隐瞒起任何有关惊雁宫的秘密,而且应是长时期以来就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朝代里,进行这种保密的工作。

赤扎力续道:“自宋高宗以来,惊雁宫虽然有人打理和维修,却从没有人长住在此,甚至不准任何皇族以外的人来此探访。更奇怪的是,这留马平原区,还是近五十年才有人居住,整个千里岗和留马平原在此之前乃蛮荒不毛之地。我曾经调查过附近居民的族谱、县志、墓碑上的铭文等等,最多也只可追溯到四代以前。这确是奇怪至极。”

众人这时愈来愈多疑团,就赤扎力所说,显然惊雁宫藏有某些秘密,是以宋朝皇室将有关资料保密。

而更奇怪的是,惊雁宫建造的时代,必定早于附近居民的迁来此地,当时这里一片荒原,为什么和凭什么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建造这等耗费人力时间的建设?

思汉飞望往大将博尔忽,这个蒙古著名的猛将,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回避自己的眼光,心中一动道:“尔忽你对这问题必有独立见解,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参考。”语气间流露出些许不高兴,象是在怪博尔忽不主动说出心中的推论,显然另有私心。

原来蒙古人起自大漠,讲求强者为王,立国以后,派系斗争,还是无时或已,即使大汗忽必烈,亦难以干涉。

思汉飞虽然掌管宿卫,权倾当代,博尔忽却属镇戍兵的系统,一内一外,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今天博尔忽跟来,正是不欲思汉飞的宿卫系统专美,其中当然牵涉到错综复杂的人事斗争。

博尔忽换上必恭必敬的神态道:“本镇对此其实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倒是崔先生成竹在胸,兼且其术数易学造诣,在我朝上下不作第二人想,要解开疑团,还是要劳烦他。”博尔忽措辞优雅,说话攻守兼备,非常厉害。

崔山镜见矛头指向自己,心中一懔,退后一步,拱手道:“博将军过誉,愧不敢当,博将军良贾深藏,使我等不能得聆教益,才是令人扼腕。”这几句也极为厉害,点出博尔忽满脑子的主意。

这班人在官场打滚多年,无一不是滑不留手的厉害人物。

另一个汉人高手毕夜惊插口道:“博大帅所言非虚,崔兄乃土木之学的一代大师,还是请崔兄费点神吧!”

崔山镜对毕夜惊这个邪道顶尖的高手,实在不敢怠慢,知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其师弟烈日炎,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凶残狠毒。至于他们的师兄血手厉工,虽退隐多年,仍稳为中原黑道第一强手,与白道的无上宗师令东来,各领风骚,这样的强敌自不宜树立,连忙道:“刚才说的,确是在下心中之言,在来此之前,我崔山镜原是目空一切。但这惊雁宫的布置令我眼界大开,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人的识见,比之设计此宫者,实在微不足道。”

说到最后,语气透露出一种强烈心悦诚服的味道。

众人至此无不凛然。

要知这崔山镜武功虽不弱,但还未能进窥上乘之道,比之毕夜惊这成名多年的魔头,仍然有一段距离,可是他在术数五行上的造诣,却是黑道上百年来罕见的人才,已可列入宗匠的境界,故甚为思汉飞所器重,若果他也要自愧不如,那这惊雁宫的布置,岂非远远超出当代的水平!

毕夜惊阴沉的面容,闪过一丝惊异道:“愿闻其详!”

崔山镜道:“惊雁宫的布局,和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五星日月的运转行度,有一种玄妙的契合,故而可以万古常存,本人推论其建筑年代,可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的时期。”

众人除了思汉飞,包括博尔忽在内,一齐哗然。

崔山镜不理众人的反应,道:“宫中一草一木,均按某一超越在下理解的神秘序列加以安排,并非是现今流传的河洛理数,又或先后天八卦等。在下经过多日殚思竭智,终于推论得这里的一切操作,均按天、地、人之道来运作,不假人手。天是天上的星宿,人是我们现在肉眼所见的宫殿,地据我推论便应是我们脚踏之下,另有玄虚。此三者相辅相成,秘异莫测。”

颜列射亦忍不住发言道:“崔先生是否指地下密室?”

思汉飞插口道:“我也曾和崔先生反覆推敲,地下应是有庞大的空间布置,便如秦始皇嬴政的巨大陵墓一样,神秘莫测。”

还未发过言的散班卫统领牙木温道:“这确是骇人听闻之至,不过今次我等西来,不外在乎《战神图录》和《岳册》,纵使惊雁宫为鬼神建于远古时代,于我等何妨?”说完转头望向崔山镜。

原来崔山镜为人心高气傲,除了对思汉飞、国师八师巴、魔宗蒙赤行又或毕夜惊等有限几人外,其他人并不放在眼内,一向与其他蒙古将领不大和睦,所以牙木温出言挑剔。

崔山镜傲然一笑,不置可否,又似乎在讥笑他的无知。

牙木温脸上一红。

赤扎力与他多年出生入死,连忙解围道:“崔大人智深如海,岂是我等所能测度?还望说出高见,以开茅塞。”明显地站在牙木温一方。

赤扎力也是思汉飞的心腹,思汉飞一听便知究竟,当然不想各人斗僵,尤其在敌对派系博尔忽之前,连忙说道:“尔忽,你对此必有高见,由你来说。”这下极为高明,又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博尔忽身上。

博尔忽暗骂一声,这下不便推辞,道:“根据现存资料所得,惊雁宫充满不解之秘。我们来此,主要是为了要取得传说中的《战神图录》和可供汉人垂死挣扎希望的《岳册》。这两件珍宝,藏于此地,必然有其前因后果,而惊雁宫亦必然有其特别的地方和形式,提供安全的藏宝地方,使人难以找到。证诸我们现在以上万人手,穷七日七夜之力加以搜索,依然徒劳无功,可见惊雁宫的布置一日不能识破,《战神图录》和《岳册》便应一日不能找到,两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这人条理分明,说理严谨,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

思汉飞一边听,一边来回踱方步,博尔忽说完,他便停下来,干咳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道:“惊雁宫的确是难解之谜,其实当日我初抵此地,登时知道这处实在不简单,即命赤扎力遣急使往请国师,看来他应该离此不远。”

众人听得国师之名,都露出既恭敬又害怕的神色,连崔山镜和毕夜惊也不例外。

思汉飞继续道:“国师学究天人,精研天人之道,法力深厚,抵此后事情必有定论。”转头望向毕夜惊道:“毕先生,令师弟未知有何消息?”

毕夜惊略一沉吟道:“敝师弟烈日炎正跟紧韩公度,若有蛛丝马迹,自有回报。”

思汉飞长笑一声道:“管他韩公度能邀来什么高手,以我方的实力,尽管国师未能及时赶来,他们落败身亡,殆无疑问。”

停了一停,思汉飞面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道:“这件事可被视为汉人余孽与我大蒙一个最高层次的争雄决胜,今次汉人若失败,无论在精神意志和实力上的打击,将一败不可收拾,对我大蒙统治,有长远利益。”

众人至此恍然大悟,知道这才是这不世之雄来此的原因,不禁打心底佩服思汉飞的高瞻远瞩。

陷阱布置好了,猛虎在何方呢?


蒙古将领议事完毕时,太阳刚西沉下山,大地逐渐化入黑暗里,整个留马平原在太阳的余晖下,一片荒茫,大地微微刮起一阵阵晚风,天气转为寒凉。

雄踞惊雁峰半山上的惊雁宫,君临整个留马平原,瑰丽无伦,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秘异。

这时在离蒙军驻扎处约三里的一个树林,一个灰衣人正在飞快地纵跃,他手中飞索不断飞出,搭钩上树木,身子“呼”的一声飞出,利用飞索的攀力,在高大的树林内像蝙蝠般自由飞翔。

他的身法迅如鬼魅,又不断利用树形、地势来掩藏身形,普通人就算睁大双目,谅也不见他在眼前掠过。

最后他跃上一株粗可合抱的槐树树杈上,俯伏不动,了无半点声息。

在树前约六丈处有一条清澈见底、蜿蜒地在树林内川流的小溪,溪水有时撞在石上,发出淙淙的流水声,悦耳动听。

一名大汉背对灰衣人,正蹲伏溪边,把嘴凑下溪流,就那样大口大口地喝水,状极痛快。

大汉背插双拐,动作间给人豪迈不羁的感觉,正是那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英雄烈士。

喝完水,又用水洗脸,丝毫不理溪水把他的衣襟和前胸的衣服全弄湿了。

俯伏树上的灰衣人动也不敢动,呼吸调节到若有若无,甚至连毛孔也运功收缩起来,更不敢张眼凝视,因为他知道眼前这高手实在非同小可,任何对常人毫无意义的讯息,例如体温的散发、生命的磁场、凝视所产生的眼光力,都能引起这类特级高手的反应,那就后果难测了。

尽管以他烈日炎的自负,身为当今黑道泰斗毕夜惊的师弟,能否逃得性命,也尚在未知之数,更遑论杀敌取胜。

这大汉的出现,大出烈日炎意料之外,韩公度侠名虽着,但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引出这类属于江湖神话的高手,尽管烈日炎如此老谋深算,也有点乱了阵脚。

如果他知道凌渡虚也曾在附近出现,怕早夹着尾巴逃了。

突然间,烈日炎心中生起警兆,但已迟了一步。

那大汉全身向后疾退,迅如闪电间,背脊撞上烈日炎俯伏的大树干上,却全无相撞后应有的声音,甚至连枝叶也不见晃动,但这一撞,几乎使在离地两丈多高处的烈日炎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烈日炎亦是罕见的高手,反应之快,惊人至极,在全无预兆下,大汉撞上树身一刹那,他已弹离树身,但大汉藉撞树所传来的那沉雄至极的内力,仍然将他震得几乎五脏离位。

当烈日炎弹上半空时,大汉暴喝一声,宛如平地焦雷,把半空中的烈日炎连耳膜也几乎震穿,烈日炎知道气功练到这样境界的高手,无论以物传力或用声音,均能伤人,自己虽和敌人未有任何正面接触,已接二连三受挫,伤上加伤,幸好自己精通“天魔心法”,换了一般的高手早七孔血流,魂游地府。

大汉大喝的同时,闪电般跃起,迎往在三丈高半空的烈日炎。

烈日炎暗呼不妙,当机立断,运起魔功,突然张口一喷,满天血雾,向从树下飞跃而上的大汉喷去。

两只手同时各挥出一条飞索,疾射向相反方向的两株大树。

尽管大汉有惊人的身手,也不敢冒险闯入血雾里,血雾和敌人的真力浑为一体,沾者必伤。

对方藉喷出内伤积血来减轻伤势的魔功心法,确是了得。

虽然攻其不备,占了先机,但敌人依然能挣扎顽抗,亦令他感到骇然。

就在血雾要罩下来之时,大汉把身子硬向横移,扑附在另一株树干上。

同一时间,烈日炎“呼”的一声,藉飞索之力,夜鹰般扑向树林的深处,其速度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大汉并不追赶,暗赞一声,因为如果烈日炎不利用飞索来加速,绝难逃离他的掌心,又假如烈日炎只是抛出一条飞索,他就可估计其落点加以拦截,但烈日炎利用了两条飞索,使他不能捉摸他的逃路,极尽诡变之能事。

敌人先被己伤,仍能作出如此反应,确是一等一的高手。

大汉扳扳背后双拐,心想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必当追踪前去,这样的敌手,也是难得,但如此一耽误,必然累事,略沉吟便离去。


今晚天气极佳,留马平原覆盖在一夜的星空底下,宇宙神秘浩瀚,无边无际。

惊雁宫前的蒙古营地,火把通明,照亮了半边天空,背后巍然耸立的惊雁宫躲进黑夜的阴暗里,诡异难测,像一个建筑出来的谜。

俯视着这壮丽的景色,韩公度心内一边飞快地盘算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尽量减少失败的可能性。

他站在一个离惊雁宫约七里远的小山头。

身后半里处是山君庙,亦是约定聚集的地点。

突然一个意念浮上心头,事情失败与否,已非由他所操纵,最大的漏洞,就是敌我的势力,他也一无所知。

敌人可以不论,但连己方今晚约来的六个人,有多少会应邀而来,仍是未知之数。

“阴柔手”田过客与“矛宗”直力行,与自己并列道门三大高手,一生过命的交情,同属忧国忧民之士,接到通知,必能共来赴义。

凌渡虚名震天下,据说水火不侵,先天气功达到前无古人的领域,如能来助,必使成数大增,不过此人闲云野鹤,漂泊无定,是否能接到通知,纯属命数。

“双绝拐”碧空晴一身硬功,天生神力,冲杀于千军万马中,斩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更为绝大助力。

横刀头陀数十年来高踞“佛门第一高手”尊称,据称为无上宗师令东来之下的第一人,如不能来,势使实力大幅削弱,其人多年来一直失去踪迹,来的机会更渺茫。

最后就是神秘莫测的“抗天手”厉灵,传说此人精研天人合一之道,达鬼神莫测的无上层次,不问世事,幸而师门与他渊源深厚,但能否前来,亦只是五五之数。

可是事情却是势在必行了。

想到这里,心神一动,回转身来,十丈外站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胖子,虽然随便的站在那里,却如高山峻岳,使人生出全无可乘之机的感觉。

正是“阴柔手”田过客。

这两位并列道门三大高手的非凡人物四目交投,如电光相击,两人自四十年前相识以来,同由寂寂无名之辈,至跃登一流高手的宝座,多年来出生入死,人与人交往间无可避免的恩怨交织,突然在这一刹那水乳交融,提升到一个更超越的境界,进入一种超乎语言的了解。

韩公度说:“好!”

田过客答:“我来了!”

一对生死之交,在这关头立显出他们过命的交情来。

田过客道:“直力行也来了。”


韩公度和田过客两人抵达山君庙时,“矛宗”直力行标枪似地站在庙内的山君像前,乍看有如另一尊神像,背后插着一长一短两枝长矛,他的敌人都知道,这两枝矛合装起来,可成为一丈二尺的长矛,变幻已尽鬼神莫测之能事,挡者披靡,为使双头矛的古今第一宗匠。

“矛宗”直力行不苟言笑,见到这两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仅只是点首为礼。

田过客咧嘴一笑道:“老直你来早了。”

直力行不置可否。

韩公度突见故人,便要叙旧,欲说话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道:“我也早了!”

第一个“我”字似乎仍在十丈开外,一句还未说完,这人便跨进庙门,一脸从容,似乎并没有走过路,原来是早先向无踪遇到的凌渡虚。

韩公度大喜迎上,凌渡虚摆手道:“韩兄,我等肝胆相照,客气话,不用再说了。”突然露出倾听的神态道:“有人正在赶来。”跟着面色一变道:“好惊人的轻功。”话还未完,来人已至庙门外,又停下来。

庙内四大高手打个招呼,分立四处位置,作好准备,如来者为敌人,即便扑杀。

这些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刹那间各移到最有利的战斗位置,在这等高手联手一击之下,相信来者若能不立毙当场,应可得天下第一高手之位。

庙外的人还未现身,一股强绝无伦的杀气从庙门外惊涛骇浪地涌入,庙内四人连忙运功抗拒,形成另一股惊人的气势,两股庞大气势交锋下,古庙内登时劲气横流。

庙外来者开声道:“如此岂是待客之道!”

庙内四人齐吃一惊,此君居然在四大高手的压力下,依然能从容开声说话,这等实力,确是惊人。

韩公度打过招呼,四大高手齐齐收回功力,这种气势的对峙,为精、气、神之交锋,其凶险处,犹胜兵刃往来,故必须较强的一方才能收势退开,今日向无踪在凌渡虚的杀气下,几乎当场暴卒,便是一例。

一名大汉走了进来,背插双拐,正是那以背脊撞树借物传劲,和以暴喝传音伤了烈日炎的高手。

大汉环扫众人一眼,仰天一阵长笑道:“我碧空晴今日能与各位朋友聚首一堂,已是无憾。”神态间慷慨纵横,不愧当世豪士。

韩公度道:“今日得会碧兄,见面远胜闻名。”

原来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碧空晴道:“令师兄曾在我面前多次提起韩兄,始终无缘相遇,不知令师兄近况如何?”

韩公度师兄还丹道人,武功虽稍逊于韩公度,但琴棋诗画,无所不精,又爱喝酒交友,相识满天下,备受尊崇。

韩公度面容一黯,答道:“这事不如容后再说。”

众高手齐皆愕然,知道还丹道人出了问题。

碧空晴向凌渡虚拱手道:“如果我刚才要硬闯入庙,一定不会选凌兄扼守处。”碧空晴光明磊落,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这样说不啻认为众人中以凌渡虚最为难惹。

凌渡虚微微一笑道:“碧兄客气。”

数名高手略一接触,各人虚实,已有几分把握。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

韩公度说:“今晚得各位应邀来此,可见我汉室气数尚未尽绝。现只剩厉灵和横刀大师未到,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即以这几位绝代高人,听到两人的名字,也瞿然动容。

田过客道:“厉老不问世事,老韩你怎使得他动?”

韩公度正欲答话,碧空晴一声断喝,双拐在手,一股凛冽至极的杀气,向庙门狂冲过去。

众人回头一看,俱大惊失色,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修长的男子,一对眼睛精芒隐现,当门卓立,衣衫被碧空晴的劲力刮得猎猎作响。

他们这等高手,累年苦修,已拥有近乎第六感的触觉,若有人接近,必然早生警觉。

他们在江湖里打滚,屡次死里逃生,皆倚仗这种超乎平常感官的触觉。‘’可是这年轻男子进入庙门后,他们才有感应,因此碧空晴大骇之下,才会挥动到他已多年不用的双拐,光是这件事,保证来客足可扬名江湖了。

碧空晴见来人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不但毫不处于下风,还依然保持了强大的反击力,更是骇然,不知什么地方冒出这样厉害的人物。

其他高手见他年纪轻轻,不好意思联手合击,况且敌友未明,只略略移动位置,防止他逃走。

年轻人微一皱眉,碧空晴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要说话,连忙放缓了对他的压力。

事后也觉得奇怪,似乎年轻人透过他的心灵来通知他一样。

年轻人压力一轻,道:“小子传鹰,家舅‘抗天手’厉灵。”说罢闭口,惜字如金。

韩公度细心打量,这自称为厉灵甥儿的传鹰,天庭广阔,双目炯炯有神,精灵深邃,使人难以测度,相貌特出,是那种敢作敢为、胆大包天的人。

韩公度阅人千万,经验告诉他这类是天生正道又是灵活多变的才智之士。

唯一不解的是他似乎有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即以韩公度这老到不能再老的江湖道,也感到难以将他分类。

韩公度道:“事关重大,传小兄有何证物?”

形势紧张,若传鹰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碧空晴将会被迫出手。

传鹰能令这几位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样紧张,确是非同小可。

传鹰从容不迫,一面对抗碧空晴的强大气势,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运劲轻轻一弹,那封信疾如离弦之箭般飞向韩公度。

传鹰再次露了一手,他能在碧空晴的压力下,运功将信飘飞过去,在众高手眼内已是不同凡响。

韩公度不敢掉以轻心,张口吹出一道真气,信封一伸一张,封口处的火漆裂了开来,信函跌出;接着刀光骤闪,一把小刀由田过客手上飞出,把函件钉在传鹰旁的门上,传鹰一动不动,就像小刀绝不会向他身上招呼似的,镇定过人。

那函件长长的垂了下来,上面写道:


“字奉公度道兄钧鉴:与兄一别,转瞬二十一载,终日沉迷鬼神之道,不知世事矣。厉灵人生快事,唯与令师兄把酒斗艺,回味无穷。昔年曾为令师兄推算禄命,今年入夏当有一劫,顷接大函,知天数有定,徒呼奈何。岂能推托,特命传鹰此子前来听命。此子罕世之才,自幼即有奇气,惜乎天性近道,超乎俗流,不爱世务,此子胜吾亲来,是可预见,他日当知吾言非虚。


厉灵顿首

庚寅年五月寅日于无一斋”


众高手看罢,一齐释然,碧空晴深深打量了传鹰一眼道:“小兄果然了得。”

传鹰微微一笑,尽管得这当代高手如此推许,竟是丝毫不以为意。

韩公度道:“得传小兄来助,令我们胜算又增,现在除了横刀大师外所约者均已到齐,厉老又得传小兄代劳,相信会更理想。在行动前,先让我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环顾众人,虽神色不变,都露出注意的神色,只除了传鹰。

韩公度有一种感觉,传鹰并没有细听,或许根本不曾听入耳,这时他亦没有时间深究,收摄心神,续道:“本人与敝师兄数月前因缘巧合下,得知累世相传的《战神图录》,秘藏于惊雁宫内,并知取宝之法,于是与师兄西来取宝,岂料途中不幸遇伏,敝师兄为魔宗蒙赤行所擒,小弟则幸逃大难。”

韩公度说来轻描淡写,众人已猜想出当时战况之激烈。

韩公度和还丹道人均为一流高手,现今一落败一遭擒,魔宗蒙赤行的武功,看来除了神秘莫测的无上宗师令东来外,再难有可与匹敌之人。

韩公度面容转为沉重,沉吟一阵后道:“我探知蒙古国师八师巴苦修精神上的奇功,据说其中一种能令任何人吐露深藏内心的秘密,所以敝师兄遭擒,我立知大事不好,连忙运用敝师兄多年来苦心研究的联络之法邀约各位。但已被蒙军早来一步,足见八师巴擅长精神奇功之言,绝非虚构。”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韩公度心中一转,已明其故,便说:“敝师兄虽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取宝之法,必须精通易理之人,才可明白,所以八师巴虽能从师兄身上得悉事情大概,独不知取宝细节。”那即是说还丹道人并不懂得易理。

碧空晴道:“《战神图录》虽为世代相传的无上至宝,据称可上通天道,超脱生死。但传言夸大,焉能尽信?岂值我等冒上生命之险,加以抢夺,韩兄有以教我。”语气间大为不满。

韩公度欣然道:“碧兄心怀磊落,不贪宝物,不愧当世杰出名士,小弟钦佩之至。今次我们的目标并非《战神图录》,而是与之一起的《岳册》。”

凌渡虚奇怪道:“《岳册》为当年破金名将岳飞,集天下巧手,设计各类战争器物,由一刀一剑、战车,以至战船,将每一样的详细制法,分门别类,列成一册。其中又有藏宝图一张,指示天下四个地下兵器库所在之地。后岳飞冤死狱中,这《岳册》湮没无闻。如能寻获,对于光复河山,自然多几分成数,但《岳册》归《岳册》,与《战神图录》可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怎么又会弄在一起?”

韩公度道:“这就要由惊雁宫的底细说起了。这行宫工程浩大,来历却是神秘莫测,似乎亘古以来便存在于天地间。其底下有一庞大迷宫,殆无疑问。当时曾参与《岳册》内战器设计的一代土木巧器大师北胜天,穷一生之力,研究进入迷宫之法。”

北胜天为三十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妙手”的土木巧器宗匠,武林中部分著名武器,亦出于他的巧手。

韩公度道:“当时《岳册》由他密带在身,三十年前他终于找到开启之法,命他当时的唯一徒弟在门外守候,自己单身进入。”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大为紧张。

韩公度说:“他的徒弟在外苦候了两个时辰,突然发觉机关发动,整个地下迷宫开始关闭,当门快要关上时,他在入口的间隙处窥见北胜天疯狂攀绳而上,已是迟了一步。”

众人幻想着当时那惨烈的情景,不禁摇头暗叹。

韩公度续道:“北胜天其时依然清醒,在那一刹那他告诉其徒两件事,就是迷宫内藏有《战神图录》,另外就是要他三十年后某日某刻再来开启,始可进入。此后三个月内,他徒弟试尽种种方法,都不能重开迷宫,始知北胜天所言非虚,遂黯然离去。”

这件事之离奇曲折,出人意表,连传鹰也露出了关注的神情。

韩公度轻吁一口气道:“数月前我巧遇这北胜天的徒弟,他已是个垂死的老人,知道我欲反攻复国,遂将此秘密尽告于我。”

传鹰第一次主动插口道:“韩先生,只不知某日某刻,是指何日何刻呢?”

韩公度微微一笑,心想连你也要动心了,答道:“是今夜的寅时,距今还有两个时辰。”

众人寂然,似乎连呼吸也闭住了。

事情的凶险,远远超乎各人的想象,尽管能闯得过蒙军,可是迷宫连一代土木机关大师也活活困死,实在更为凶险百倍,超乎人力所能控制的范畴。

田过客吁出一口气道:“所以今夜是势在必行了,蒙军亦知道这个时刻,必定张开虎口,等我们进入,只不知他们是否知道迷宫入口之处?”

韩公度说:“这就是我们手中的至尊了。因为迷宫的入道,亦需易理推算,故敝师兄并不知晓。”

一直沉默不言的“矛宗”直力行道:“这还有一线生机。”原来众人都心情沉重,现在见略有转机,连不爱多言的直力行也忍不住表露心迹。

田过客道:“请让我问一个问题,既然惊雁宫下有迷宫,为什么不发动人手,向下发掘?”

韩公度说:“我也曾询问过那北胜天的徒儿,据他师父说,此事绝不可能。原因有三,首先就是那入口笔直深垂,足证迷宫深藏于地下莫测的深度。第二就是惊雁宫主殿雁翔殿和左、右雁翼二殿,以至整个地基,都是一种看来似云石但又带有金精乌母那类钢质的不知名物料所建,硬逾坚钢,几乎不可能开凿。第三就是最神秘的地方,原来惊雁宫上应天穹的三垣二十八宿,下应地之五行,任何人若要破坏这种规律,必遭横祸。”说到这里,众人只觉愈知道多些有关惊雁宫之事,便愈感神秘惊险。

韩公度见众人都陷在沉思里,便道:“现在离开启时刻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应该起程了,在路上再和各位研究进入迷宫的策略吧!”

凌渡虚道:“也好,只不知敌人势力如何?”要知一场硬仗必不能免,所以敌方的实力,成为最急切的资料。

这时一个声音在庙外响起道:“贫僧横刀,可保证八师巴不能于明天正午前赶来。”一个僧人走了进来,就是号称“佛门第一高手”的横刀头陀。

横刀头陀身材不高,但其气度却予人以高山仰止的感觉。这时他面容肃穆,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使人心悸。

横刀头陀走入众人之间,环扫一遍,把眼光凝注传鹰,传鹰毫不退让,和他对视。

横刀头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厉施主从不虚语,传鹰你果为人中之龙。”

传鹰淡然道:“大师,我在你身上嗅到死亡的味道。”语气生硬,内容却是惊人。

横刀头陀嘴角微现苦笑,将胸前衣襟打开,展示给众人看,只见在右肩下有一整齐的掌印,略带暗红,几乎连指纹也可看见,非常怕人。众高手大吃一惊,不知世上尚有何人可以使横刀头陀受伤。

碧空晴怒道:“天杀的八师巴。”他从横刀头陀的伤势,认出是八师巴名震天下的灭神掌。

横刀头陀道:“本人来此途中,路遇蒙古国师八师巴,展开决战,为其施展变天击地精神大法,贫僧禅心未够坚定,被他乘隙以西域秘传灭神掌所伤,但在贫僧的佛门天一掌反击下,他亦受了内伤,虽远比贫僧为轻,亦必须觅地潜修最少十二个时辰,始能复元,否则功力大减,所以贫僧才敢保证八师巴非到明日正午,不能来此。”当他说到八师巴时,似乎对这死敌也有尊敬的神色。

横刀头陀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道:“这八师巴的变天击地精神大法,已远远超出一般互争雄长的武技范畴,老衲坐禅六十年,尽收凡心,已到了古井不波的境地,但尚未动手,却被他惊天地、泣鬼神的精神奇功带往前生无数世的生死轮回,刹那间历经千百世的喜怒哀乐,万般景象尽过心头,致禅心失守,被他乘虚而入,贫僧口服心服。”

众人到此才恍然为什么横刀头陀抵达后便这样说,一则以喜又一则以忧。

今晚八师巴不在,自然胜算大增,但横刀头陀受伤甚重,大大削弱己方实力,而且这八师巴居然能击伤这玄门的绝代高手,实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日终为大患。

横刀头陀续道:“我知道事情紧急,急运佛门舍身大法,压制伤势俾能赶来此地,希望能支持到各位完成任务。”众人一齐色变。

碧空晴突然上前向横刀头陀恭敬地行了三个礼道:“大师大慈大悲,为天下黎民,甘舍此身,本人先此敬礼,大师大德,他日当有公论。”

原来这舍身大法乃极其凶猛激发潜力的心法,施法者虽能把伤势暂时压制,但当伤势再发,便回天乏术了。

横刀头陀这等行为,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勇行动。

众人心内升起一团热火,斗志高昂,横刀大师的义行,已然激起同仇敌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