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河狸调查，遭遇风云突变
我发誓，那天的馕沾防晒霜和花露水是我人生最难忘的一餐。
初老板又缺人手了，于是热情邀请我参加协会的河狸调查，并向我描绘了一番夏季乌伦古河河道里的美妙风光，大河奔腾、霞光漫天、雄鹰飞舞、生灵雀跃，随手一拍都是大片，说得我心痒难耐，几乎立刻答应了客串团队的摄影师兼司机。“怎么样？这么好的事带上你，所以你负责给车加油，再出个相机是不是应该的？”她在电话里问我。“是的，是的，谢谢你终于在有好事的时候想到我了。”单纯的我由衷地感到兴奋并感谢。
迅速打点行李，整装出发。清晨从阿勒泰市出发抵达富蕴县城时初老板和协会的小伙伴们已经等候多时，我放眼望去，皮卡斗里拉着睡袋、红外相机、雨衣、水裤、铁锹、锅、急救箱等等，装了鼓鼓一车，大伙给我预留了副驾驶的位置。“快上车，你咋这么磨磨蹭蹭？”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初老板大老远就开始催我。“我大清早起床洗完脸就出发了。”我替自己辩解。
“还洗脸？看来你对出野外一无所知啊。”她边发动车子边喊我系好安全带。当时的我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而等到我理解了之后再想后悔已经迟了。天刚刚亮，柴油皮卡从富蕴县东郊的协会驻地出发，擦着还没有彻底苏醒的富蕴县城驶向了大自然。
“方老师，给你准备的干粮。”坐在身后的协会小伙子小西贴心地递来了一摞馕。“中午咱们就在野外解决了，你可要装好啊，这是咱们今天的饭，你来保管。”初老板提醒我。“喏，这是为了感谢你今天出钱给大家加油，送你的礼物。”初老板递给我一小瓶花露水和半管防晒霜，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这么两样礼物递到我手里。我第一次参加如此专业的野外工作队，有些没缓过神来，唯唯诺诺地接过，仔细地把干粮和礼物放进双肩包里。
“好不容易送我个礼物，为啥还是个半管的防晒霜？”我拉好背包的拉链，拧开保温杯吹了吹热气揶揄她。“哎，那本来是我的，但是装着实在麻烦，他们还都笑我秀气，送你吧。”她说。我嘴里卡了半口水，后悔自己就不该问。
车子行驶在苍茫的戈壁公路上，远处雪山雄壮，天际雄鹰盘旋，音质实在不咋样的车载音箱里播放着一首悠扬的哈萨克族曲子《燕子》。我第一次发现初老板竟然还会说哈萨克语，她跟着小声哼唱，唱得还不错。因为起得太早，我和其余三个小伙伴实在没忍住打起了瞌睡。
在摇摇晃晃中醒来时，我们已经来到了不知名的土路上，后排的小伙伴们微鼾起伏，我扭头看看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初老板：“你困不？要不要换我开？”“不困。这个路上都是坑，你恐怕开不了。”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路面。
“你！”我摇下车窗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无人，这里恐怕也不是出租车的出没范围，于是识时务地咽下了没说出口的愤愤不平。“开不了就开不了，在野外还是不要得罪首席技术员了吧，万一被踹下车去再遇到狼就麻烦了。”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并强行咧出一个虚心接受的笑容。
终于到了。车子来到了没有路的区域，剩下的就靠我们的双腿了。一行人取下行李，熟练地分了工，背的背，扛的扛，队伍开始向密林深处缓慢进发。河谷里的风景确实没有让我失望，绿意盎然，流水潺潺，水鸟飞舞，蜿蜒的河道延伸到天边，消失在地平线上，那天如果不是初老板不停地在旁边打扰，我的相机储存卡空间可能会更快用完。“看！我们河狸食堂64号地。”“看那，32号地。”“你快看看我的灌木柳，那一片都是我种的！”她像一个骄傲的将军，克制不住地向我接连显摆她的树，还有他们的“军功章”。
为了摆脱被人影响拍照又不好意思说的境地，我抱着相机快走几步冲到了队伍最前面，认真寻找着可拍的风景，确实是一步一景，怎么拍都美。走着走着，前方的草丛中忽然闪现了一大群野鹌鹑，这种好镜头我岂能放过？于是赶紧悄悄蹲下来，架好相机预备拍摄。没想到，就在我沉浸于自己的大作中时，脖子上忽然一痒跟着一痛，吓得我赶紧拍打，却什么也没打到，于是野鹌鹑跑掉了，没拍着，我在脖子上却摸到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包。
伙伴们跟了上来，对我展开了围观。“不是给了你花露水吗，咋还被虫子咬了？”“啧啧，这包有点大。”“太惨了，一来就中招。”感慨完，他们面色平静地继续前进，显然对此习以为常。我捂着脖子赶紧跟上队伍。初时的兴奋感很快被沉重的双腿击溃，我开始感觉肩上的背包无比沉重，脖子上的包又痛又痒，屁股还被一种叫“铃铛刺”的植物扎了好几下，脚腕没有被裤腿挡住的地方也被划出了血印子，而他们却像是河道里的牛犊一样匀速推进，速度并没有降低多少，不知不觉我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停！”还好，走在最前面的初老板叫停了队伍，我赶紧小跑几步跟上了大伙儿。“情况不对，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原本叽叽喳喳的初老板安静了下来，快步攀上了一块河床边的巨石。“今天河里的土味怎么这么重？你们快看天。”我跟着一起抬头看去，原本炽热的日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天空竟然布满了乌云，不时有鸟群飞过，随着几丝微风到来，河谷里瞬间多了几分凉意。我心中一喜，这下好过一些了。
“全体人员立刻撤离河道，顺着羊道往高处走，咱们到前面18号台地那个岩洞里休息，注意落石！”没想到初老板露出了少有的严肃表情。大家应了一声开始提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不能给大家添乱。于是，我们全速前进，几乎快要小跑起来，大约十几分钟后，忽然一股大风顺着河谷刮了过来，天色越来越沉，很快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大家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哎哟！”我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上，还没刹住，往坡下滚了几米，还好背包掉在地上替我垫了一下。初老板返回来拽了我一把，顾不上浑身的土，我赶忙捡起包跟上队伍。
我们终于赶到了岩洞，这时已经完全变天了，我们身上被雨淋了个透。河谷里的天气真像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大家围坐成一个圈，伙伴们捡来散落在四周的枯枝迅速生起了一堆篝火。“烤烤火，别感冒了。”初老板来到我附近坐下。“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我好奇地问。“等你徒步走完这750公里长的河道，你也会知道的。”她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这其实是一个在高地上突起的小山，中部有一个天然的凹陷区，形成了一个可以容纳十来人的山洞。火光跳跃，照射出了地上很多的鸟粪，看来这里也曾当过动物们的栖身之地。“你们真神，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的？嘶！”我此刻才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哪哪都疼，低头一看，裤子也摔烂了，膝盖上还擦破了点皮。
初老板这会儿稍微放松了些，朝我打趣道：“你别娇气啊，这点伤还不是常事，大男人受点小伤别哭天喊地的。”大家也都看向我，嘿嘿笑着。正尴尬时，我的肚子咕噜噜响了。初老板挑了挑篝火：“看样子，这雨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停，咱们先吃饭吧。”我赶忙拖过背包，记得馕是由我保管的，还好这玩意不怕摔。
包打开的瞬间，我傻眼了。馕自然是好的，可花露水和那半管防晒霜都出问题了，刚才那一跤摔破了花露水的瓶子，防晒霜也被挤了出来，现在都沾到了食物上，吃不成了！大家纷纷跑来帮我把馕拿出来，还好只是最上面的一个浸染严重，其余的只是多少沾了一点。
这下糟糕了，大家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没这顿饭，恐怕很难坚持到今晚的露营地。初老板瞪了我一眼，掰了一块馕塞进嘴里想试试还能不能吃。我也很不好意思地掰了一块跟着尝。“呸！”其余的馕虽然没蹭上多少防晒霜，但都染上了花露水的味道。“等回县城我请大家吃大盘鸡！”我讪讪地说。“吃吧，大家克服一下，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剩下的路都是泥，会更难走。”初老板掰下半个馕，用袖子擦了擦上面沾到的防晒霜大口吃起来。
雨终于停了，我们熄灭篝火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前来到了今晚的目的地。扎营时，大家纷纷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码在一个专门的帐篷里，我走近一看，原来多是用油纸包裹的红外相机、测距仪之类的调查工具。没想到这么沉的设备，他们几个竟然靠人力背负了好几个小时，一路上狂风骤雨，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好了这些器械，始终没有摔倒。我拎了一把初老板的背包，她背的重量并不比男孩子们的轻多少。“怎么不给男孩子多背一些？”我有些不理解。
“他们每个人的任务都很重，大家都很累的。”初老板回答。记得那天虽然是在野外过夜，晚上挺冷的，但我心头却像点燃了一处火星，今天似乎又从这些年轻人身上学习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其价值远远超出我拍到的那几张照片。
那一晚，我们在乌伦古河寂静的怀抱中睡去。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这支年轻的队伍能在资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蒙新河狸的全种群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