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里,温暖做了个梦。

她梦见黑夜的街角停放着一辆婴儿车。婴儿车里面,有一个哇哇啼哭的女婴。

一袭黑影像鬼魅般移动到婴儿车旁边。

黑影弯下腰,把女婴抱起。灯光忽然从他头顶撒下,将他冰冷的轮廓映得有点阴森。

是林寒。

女婴在林寒的怀里突然不哭了,甚至还对着他笑。

林寒伸手摸了摸女婴的额头。“发烧了?”

温暖急忙上前,想靠近他们。却不知道怎么的,不管她怎么走怎么跑,就是无法靠近林寒和那女婴。

“林寒,她发烧了,你得送她去医院,求你!”

温暖的声音带着哭腔。

梦里的林寒却把嘴角一勾,不怀好意地冲温暖笑了起来。

随后,他忽然把女婴高高地举起,就在温暖的尖叫声中,手一松,女婴重重地摔进他面前一个无底的黑洞。

哭声渐远渐止。

温暖想哭,却哭不出声,虚脱般倒在地上。

林寒一步步走向温暖,捏着温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眼睛里的寒光,比刀锋还利。

“你杀了我,我杀了她,这很公平。”

“不——”

温暖大喊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凌晨四点的黑夜像一张吃人的网。

温暖抱头痛哭。

小温和被妈妈的哭声惊醒,爬过来拽温暖的胳膊。“妈妈,你怎么哭了?我去叫阿岳叔叔。”

“别。”温暖擦擦眼泪,摸着温和的头,“妈妈就是做了个噩梦,别去吵醒你阿岳叔叔。”

虽然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但温暖跟林岳并未同房。她住在林家,是因为林岳承诺会帮她照顾经常发病的温和。

她自己则坚持要婚后才和林岳有进一步的发展。

“妈妈,什么是噩梦?”

“小和乖,赶紧睡吧,过两天你就要做手术了,现在你得乖乖睡觉。”

“哦。”

温和听话地钻回被窝,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温暖听着温和均匀的呼吸,不禁又想起自己噩梦中那个女婴,眼眶又开始发红。

其实,温和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六年前,她还生过一个女儿。那个孩子被林寒带走了。

后来,她接近林岳,旁敲侧击从林岳的嘴里得知,她的女儿在未满一周岁的时候就患病夭折了。

而且,孩子的夭折是林寒见死不救所致。

因为他恨她。

所以要报复她。

如果那个小女孩还活着,她现在应该跟林暄一样大,或许也跟林暄一样俏皮可爱,而眼睛像温暖,笑起来是一个月牙。

婚期在即,温暖不知道林寒在这个时候回来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林寒还想为了五年前的事情报复她,还想伤害她最爱的人,她决不允许。

她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儿子。

如果林寒敢对温和下手,就算拼了命她也要保护温和。反正她已经杀过他一次,为了儿子,她不怕再杀他第二次!

过了两天,手术在即,温和要提前入院。

吃过早饭以后,温暖打算和林岳一起送孩子去医院。

临出门前,林岳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阿岳,怎么了?”

“公司的股票被人恶意买进。”

“严重吗?”

“嗯。”林岳想了想,“暖暖,我得去一趟公司,你先带小和去医院。”

“好。”

温暖点点头,接过林岳手里的行李箱,里面都是温和住院要用的物品。

“她看不见——”林寒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我送她去吧。”

“不用了!”

温暖本来以为,这句话应该是由她自己说出来的,没想到林岳的反应比她还快,而且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不用?阿岳,你放心让她一个瞎子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吗?”

林岳说完那声不用了,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大,神情有点不自在。“大哥,我找司机送送他们就好了,不用麻烦你。”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而且我不是也要去医院吗?顺路。”

林岳应该是不知道自己跟林寒那些过往的,这一点温暖很确定。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林岳似乎并不太希望她跟林寒单独相处。

温暖笑着看向林岳,“阿岳,你赶紧去公司吧,司机一会儿还要开车送伯父去游艇会,你忘了?”

似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温暖只能跟林寒的车。

林岳便也没再坚持。

林寒新买的车一早就差人送过来了,奥迪新款,不张扬却还是有格调,适合他现在的身份。

温暖坐在车里,觉得坐林寒的车过去也好。

温和是她心头宝,她最好是每天都跟着林寒走,时时刻刻看紧这匹恶狼,防止他以主刀医生的名义伤害自己的儿子。

或许,从今天起,她被迫咬上了鱼钩。从此,断裂的前缘,又有了勾连。

*

车快到医院的时候就开始寸步难行。

医院门口发生了连环对撞车祸,数辆车子被迫追尾。有一辆大巴士头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副驾驶飞在地上,场面十分可怕。

林寒看着医生出出进进,把车停在医院马路对面。

“下车。”

“怎么了?”

温暖不明就里,却依稀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她牵着温和,依林寒所言下了车,站在门边吃力地拿盲仗。拿好了,不明情况直奔车祸现场方向而去。

刚往前迈一步,袖子却被人扯住。

“那边出了车祸。”林寒抱起温和,斜睨温暖,“我带你去红绿灯,你自己过马路。”

“哦,好。”

林寒抱着孩子,温暖抓着他的手臂。到了红绿灯柱子那里,各自分开,孩子回到温暖手里。

夏风此刻柔和,像女人的手微微浮动起温暖的发丝。

她拄紧盲仗,牵住儿子软呼呼的手。

忽然就听见旁边一个路人嘀咕:

“也真奇怪啊,听说昨天夜里湘市所有地段的红绿灯报告器都被换成最新款的了,也不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

另一个人附和:“管他是谁呢,反正那些盲人算是有福了。”

*

第二天上午,手术。

无菌穿刺室内,机器运转的声音有序且冰冷。

十一点,玻璃质感的门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折射着白光。

温暖穿着无菌服无措地站在一边,尽量不给医生的工作带来麻烦。离她不远处,是给林寒做副手的许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林寒也在,他预料到温和会哭,却没想到,他会哭得这样惊天动地。

偌大的穿刺室里面,只有温和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哇哇哭声,温暖每到这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没用。

“温和。”

孩子嘶哑痛苦的哭声中蓦然加入了林寒的声音,像是冬夜里浇在冻僵的手上的热水,倏忽间,痛苦有了和缓。

温暖听见这声音,心口一揪,她不知道林寒究竟要做什么。

她想起了死去的女儿。她心里突然特别慌乱。

过了一会儿,穿刺室里响起了孩子“咯咯”的笑声。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与爽朗,温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温和像是没那么痛苦了。

笑声越来越大,渐渐的,温暖听见连许医生也笑出了声。

温暖急忙问身边的女护士,“发生什么事情了?”

女护士的目光定在林寒半蹲的背影上,“呵,没什么,好像是林医生为了缓解病人痛苦,做了几个鬼脸。”

做鬼脸?

时光似乎骤然穿梭,女护士并未注意到,温暖的脊背微微撞上了玻璃门。

她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不惜扮丑来逗笑她。

那一年,她才十九岁。

……“林寒……”

“林寒,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跟你在一起。”

……

记忆中的声音铺天盖地涌来,一瞬之间,周遭一切似乎都化作了老旧电影的回忆背景音乐,唯有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带着老僧沙弥游走古黄沙道的沧桑与幽远。

不真切,恍如隔世。

太真挚,连温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