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温暖做了个梦。
她梦见黑夜的街角停放着一辆婴儿车。婴儿车里面,有一个哇哇啼哭的女婴。
一袭黑影像鬼魅般移动到婴儿车旁边。
黑影弯下腰,把女婴抱起。灯光忽然从他头顶撒下,将他冰冷的轮廓映得有点阴森。
是林寒。
女婴在林寒的怀里突然不哭了,甚至还对着他笑。
林寒伸手摸了摸女婴的额头。“发烧了?”
温暖急忙上前,想靠近他们。却不知道怎么的,不管她怎么走怎么跑,就是无法靠近林寒和那女婴。
“林寒,她发烧了,你得送她去医院,求你!”
温暖的声音带着哭腔。
梦里的林寒却把嘴角一勾,不怀好意地冲温暖笑了起来。
随后,他忽然把女婴高高地举起,就在温暖的尖叫声中,手一松,女婴重重地摔进他面前一个无底的黑洞。
哭声渐远渐止。
温暖想哭,却哭不出声,虚脱般倒在地上。
林寒一步步走向温暖,捏着温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眼睛里的寒光,比刀锋还利。
“你杀了我,我杀了她,这很公平。”
“不——”
温暖大喊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凌晨四点的黑夜像一张吃人的网。
温暖抱头痛哭。
小温和被妈妈的哭声惊醒,爬过来拽温暖的胳膊。“妈妈,你怎么哭了?我去叫阿岳叔叔。”
“别。”温暖擦擦眼泪,摸着温和的头,“妈妈就是做了个噩梦,别去吵醒你阿岳叔叔。”
虽然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但温暖跟林岳并未同房。她住在林家,是因为林岳承诺会帮她照顾经常发病的温和。
她自己则坚持要婚后才和林岳有进一步的发展。
“妈妈,什么是噩梦?”
“小和乖,赶紧睡吧,过两天你就要做手术了,现在你得乖乖睡觉。”
“哦。”
温和听话地钻回被窝,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温暖听着温和均匀的呼吸,不禁又想起自己噩梦中那个女婴,眼眶又开始发红。
其实,温和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六年前,她还生过一个女儿。那个孩子被林寒带走了。
后来,她接近林岳,旁敲侧击从林岳的嘴里得知,她的女儿在未满一周岁的时候就患病夭折了。
而且,孩子的夭折是林寒见死不救所致。
因为他恨她。
所以要报复她。
如果那个小女孩还活着,她现在应该跟林暄一样大,或许也跟林暄一样俏皮可爱,而眼睛像温暖,笑起来是一个月牙。
婚期在即,温暖不知道林寒在这个时候回来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林寒还想为了五年前的事情报复她,还想伤害她最爱的人,她决不允许。
她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儿子。
如果林寒敢对温和下手,就算拼了命她也要保护温和。反正她已经杀过他一次,为了儿子,她不怕再杀他第二次!
过了两天,手术在即,温和要提前入院。
吃过早饭以后,温暖打算和林岳一起送孩子去医院。
临出门前,林岳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阿岳,怎么了?”
“公司的股票被人恶意买进。”
“严重吗?”
“嗯。”林岳想了想,“暖暖,我得去一趟公司,你先带小和去医院。”
“好。”
温暖点点头,接过林岳手里的行李箱,里面都是温和住院要用的物品。
“她看不见——”林寒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我送她去吧。”
“不用了!”
温暖本来以为,这句话应该是由她自己说出来的,没想到林岳的反应比她还快,而且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不用?阿岳,你放心让她一个瞎子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吗?”
林岳说完那声不用了,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大,神情有点不自在。“大哥,我找司机送送他们就好了,不用麻烦你。”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而且我不是也要去医院吗?顺路。”
林岳应该是不知道自己跟林寒那些过往的,这一点温暖很确定。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林岳似乎并不太希望她跟林寒单独相处。
温暖笑着看向林岳,“阿岳,你赶紧去公司吧,司机一会儿还要开车送伯父去游艇会,你忘了?”
似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温暖只能跟林寒的车。
林岳便也没再坚持。
林寒新买的车一早就差人送过来了,奥迪新款,不张扬却还是有格调,适合他现在的身份。
温暖坐在车里,觉得坐林寒的车过去也好。
温和是她心头宝,她最好是每天都跟着林寒走,时时刻刻看紧这匹恶狼,防止他以主刀医生的名义伤害自己的儿子。
或许,从今天起,她被迫咬上了鱼钩。从此,断裂的前缘,又有了勾连。
*
车快到医院的时候就开始寸步难行。
医院门口发生了连环对撞车祸,数辆车子被迫追尾。有一辆大巴士头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副驾驶飞在地上,场面十分可怕。
林寒看着医生出出进进,把车停在医院马路对面。
“下车。”
“怎么了?”
温暖不明就里,却依稀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她牵着温和,依林寒所言下了车,站在门边吃力地拿盲仗。拿好了,不明情况直奔车祸现场方向而去。
刚往前迈一步,袖子却被人扯住。
“那边出了车祸。”林寒抱起温和,斜睨温暖,“我带你去红绿灯,你自己过马路。”
“哦,好。”
林寒抱着孩子,温暖抓着他的手臂。到了红绿灯柱子那里,各自分开,孩子回到温暖手里。
夏风此刻柔和,像女人的手微微浮动起温暖的发丝。
她拄紧盲仗,牵住儿子软呼呼的手。
忽然就听见旁边一个路人嘀咕:
“也真奇怪啊,听说昨天夜里湘市所有地段的红绿灯报告器都被换成最新款的了,也不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
另一个人附和:“管他是谁呢,反正那些盲人算是有福了。”
*
第二天上午,手术。
无菌穿刺室内,机器运转的声音有序且冰冷。
十一点,玻璃质感的门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折射着白光。
温暖穿着无菌服无措地站在一边,尽量不给医生的工作带来麻烦。离她不远处,是给林寒做副手的许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林寒也在,他预料到温和会哭,却没想到,他会哭得这样惊天动地。
偌大的穿刺室里面,只有温和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哇哇哭声,温暖每到这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没用。
“温和。”
孩子嘶哑痛苦的哭声中蓦然加入了林寒的声音,像是冬夜里浇在冻僵的手上的热水,倏忽间,痛苦有了和缓。
温暖听见这声音,心口一揪,她不知道林寒究竟要做什么。
她想起了死去的女儿。她心里突然特别慌乱。
过了一会儿,穿刺室里响起了孩子“咯咯”的笑声。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与爽朗,温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温和像是没那么痛苦了。
笑声越来越大,渐渐的,温暖听见连许医生也笑出了声。
温暖急忙问身边的女护士,“发生什么事情了?”
女护士的目光定在林寒半蹲的背影上,“呵,没什么,好像是林医生为了缓解病人痛苦,做了几个鬼脸。”
做鬼脸?
时光似乎骤然穿梭,女护士并未注意到,温暖的脊背微微撞上了玻璃门。
她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不惜扮丑来逗笑她。
那一年,她才十九岁。
……“林寒……”
“林寒,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跟你在一起。”
……
记忆中的声音铺天盖地涌来,一瞬之间,周遭一切似乎都化作了老旧电影的回忆背景音乐,唯有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带着老僧沙弥游走古黄沙道的沧桑与幽远。
不真切,恍如隔世。
太真挚,连温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