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钺。
见到他的那一天,青莲刚刚开放,她挽袖,涉水,想将花摘下。
他来了,轻轻将她拉住,自己却灵巧地掠过水面,青莲在他的指间盛开。
“小宫主,花。”他说。
他居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但他居然不避讳,不把她当成妖孽。
他擎着花,含笑立在她的面前。
她低低的垂着脸,放下高挽的袖子,遮掩着手腕,然而皓腕也染了红云。
她跑开了。她的轻功从来没有这么管用。
但是,她清楚自己跑不开,因为她是青莲,而吴钺,这个从吴地水乡来的少年,就是她的水。
“吴钺,你带我走吧。”她说。
“什么?”
“我不嫁白莲的宫主,你带我走。”她的泪仍在闪亮,但神情是渴望而坚决的,“我是青莲,你是水。”
吴钺看着她,但有一丝丝的犹豫:“清莲,我们……”
他们之间挡着命运吧?
“你也信?”她无力的,“你怕被我克死么?”
“不,不是……”他慌忙否认,“清莲,你是青莲的宫主,我是青莲的弟子,我们要把莲花宫从白莲手中夺回来。”
她的笑容凝结在嘴角,泪水凝结在脸颊。
把莲花宫夺回来。
池里的青莲悄悄地,悄悄地……
那一夜,她侯着,她想这也许是自己和吴钺最后一次一起等莲花开放。但也不一定,也许她立刻杀死了白莲的宫主,那就是破了克夫这一咒了,那时,他就和吴钺走,到遍地是水的吴地去。
她侯着,但是青莲终于没有开。
青莲的宫主要嫁给白莲的宫主了。
江湖的消息永远这样迅速。
这就意味着,莲花宫十年的争战要了结了?意味着莲花宫将重新成为江湖上最大的组织了?
在大街,在小巷,在菜市场,在杂货铺,在亭台楼阁,在歌馆舞榭……消息像瘟疫般蔓延,而瘟疫带着脂粉香,带着丝竹管弦,带着喜气,带着金红色的阳光--那是清莲的霞帔。
她是在吴钺的护送下上路的,白莲的人对这边明显还是存着戒心。
“我们宫主有非常要紧的事情,不能亲自迎亲。”
天大的事情,居然连妻子也不要?
白莲是使者笑着解释:“宫主他会在藕香小榭恭候姑娘。”
清莲不在乎--反正,如果真的是命,不论在哪里,那个男人都会被克死;如果不是命,不论在哪里,那个男人都会被她杀死。她现在在吴钺的身边,她不怕。
他们就上路了,浩浩荡荡。
不,浩浩荡荡的不是清莲的那一支车队,而是空马车。
白莲的使者笑笑:“江湖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
清莲不言语,默默坐在马车中。
杀人的剑,藏在她的身下。
吴钺,在外面,和她仅仅隔着一张窗帘。
单是这两样,可以使她稍稍心安。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男人,但她现在知道,那人小心谨慎,绝没那么容易被她杀掉。
那么,她只有希望自己可以克死他了。
夺回莲花宫。
然后,和吴钺走,走到天涯海角,不做他的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摆脱那些牌位就好了。
不见灰尘,就没有光线。
没那些死人,就没有她的命运。
马嘶声,车子剧烈的晃动。
清莲一惊,接着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有人笑道:“邵宫主这样小心么?呵呵,还是算计不过我们海沙老大!”
清莲想揭开帘子看,但外面吴钺的手按住了。
“你别出来。”他说,“我们可以对付。”
“可是,我想帮你。”
“不。”吴钺的剑刺中一个强人,“你不能让白莲的人知道你会武功。”
然后清莲就没听见他说话了,外面只有刀的声音,剑的声音,血流出来的声音,以及死亡的声音。
她紧紧按着杀人的剑。
她不是害怕,而是手上都是汗,只有冰凉的剑才可以让她凉一些。
外面终于静了。
吴钺走到她的窗边:“小宫主受惊了。”
她松开了杀人的剑。
白莲的使者轻蔑地说道:“这些江湖上的三脚猫,也敢欺到莲花宫头上来!真是自寻死路!”
而自寻死路的人却真不少。
海沙,巨浪,惊风等小帮派共七个;青城,点苍,名剑等中等门派五个,甚至大门派,丐帮,都干起了拦路的勾当。
没有一个帮派组织想莲花宫统一的,因为莲花宫太强了--单单白莲已经太强了,单单青莲也不弱,如果合起来,武林将成为夏日的南塘,遍开莲花。
的确太强了,没有一伙拦路的能劫走新娘的。
藕香小榭就快到了。
“还有多远?”清莲问。
“一里地不到。”吴钺轻声回答。
清莲伸手去撩车帘,吴钺想按,但没按住。
“让我看一下。”清莲说,“也许,也许以后……”
帘子撩开了,外面的晓雾刚刚散去,迷离的,仿佛是歌。
杨柳的绿烟外,澄澈的,是什么湖泽?
什么湖泽,遍开青莲?
“停一停。”她吩咐。
白莲使者万分的不耐烦:“姑娘,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再停,就误了时辰了。”
清莲不理会,伸手指向水中开得最美的一朵花:“吴钺,你给我采来吧。”
吴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不见青莲,只看见白莲使者傲慢的眼神。
“给我采来。”她又说。
一骑快马,蹄声既轻且疾,马上模模糊糊一个白衣的身影,倏忽而至。
白色的人影轻轻掠过水面,好象是千百年的时间里,千万人的世界里,独独遇上了她一样,少年,独独攀折了那一枝青莲。
骏马,不避泥沼,涉水采青莲。
白衣人,俊朗温柔的笑脸,手中一枝饱满的莲花。
他递上来了,望着清莲。
清莲怔怔看着他。
白莲使者跪下了:“拜见宫主!”
这是白莲的宫主?邵雨轩?
就是清莲来刺杀的人?
这人就在她眼前,而她的手悬着,正准备接一枝花,而没有按着杀人的剑。
莲花在他的手中盛开。
那是青莲,而白衣的他,仿佛一朵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