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死在车轮下的长子

一时间,小花坛附近只剩下了顾易微微颤抖的气喘声。

树随风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利剑般的愤怒杀了个空。

当声音消弭在天际之上,夏日温暖的风依旧吹来,枝繁叶茂的大树依旧茁壮,而那轮高悬在天际之上的太阳更是照常散发着公平的光明。

顾易意识到,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

在时代的滚滚车轮之中,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甚至连一粒砂都比拟不上。

可偏偏时代却又是千千万万个人所共同推动组成的。

在变迁与前进之中,每一人似乎都是错误的,每一个人似乎又都是正确的,也或许在这场滔天巨浪之中,本就不存在常规意义上的“对”或“错”。

忽然,一片叶子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之中落了下来,在空中打了两转,落在了顾易的脸上,悄无声息。

顾易有些迷茫地从脸上拿下这片叶子,它绿油油的,没有任何枯黄的迹象,可却还是从大树上落了下来。

而此时,桃花眼姑娘的声音也从他身旁响起,带着深深的震撼余韵和叹息:

“……这首歌叫什么?我好像从没听过?”

顾易张了张嘴,浏览了一下这首来自系统中的歌曲,这首歌的名字有些奇怪,甚至其中那个名叫“石家庄”的地方他闻所未闻,也从未去过。

于是,他张了张嘴,接着缓缓开口道:“这首歌叫杀死那个……长子。”

《杀死那个长子》

无情的车祸在十数年前的那个下午谋杀了身为家中长子的大伯,亦如时代的车轮碾碎了曾经矗立在北方平原之上的重工业长子。

说着话,顾易缓缓坐下身来,他看到周围似乎有不少人对他侧目,大概是被他刚刚的声音惊到了,眼神之中带着担忧和警惕。

顾易并不在意这种目光。

事实上,作为一个感性远大于理性的人,一直以来这种目光都会时常伴随他左右……长此以往,他倒也习惯了。

毕竟换位思考,如果他是个活在现实主义中的理性者,对于那些情绪到了就随时随地发疯的神经病,估计他也会忍不住侧目,露出鄙夷的目光。

然而,就在他被这暴躁的情绪压得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气喘吁吁之时。

蓦然间,顾易就听身旁幽幽响起了一阵琴弦拨动的声音,像是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上了他的后背,带着安慰的节奏轻轻地拍打着他,安抚着他激荡的愤怒,和在愤怒挣扎之后遍体鳞伤的痕迹。

顾易有些错愕。

不难分辨出,桃花眼姑娘此刻弹的是《With an Orchid(心兰相随)》。

这首由希腊演奏家、作曲家Yanni做作的纯音乐总是会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顾易犹记得这是自己高中时期下午正课结束后,学校时常会放起的歌,夕阳之下的学校操场上,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泛着金红的暖光,或是三五成群绕着操场慢悠悠地转圈,或是惬意地坐在篮球架下吃着学校栏杆外买来的垃圾食品,带着青春味道的浪漫,在仓促中汲取着难得的悠闲,等待着晚自习的时间到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觉上的普鲁斯特效应一样,每当这首曲子响起,总是会让他回到那早已模糊了日期,画面却无比清晰的傍晚。

而与原曲相比,桃花眼姑娘指弹的这首《心兰相随》,更是多了一份温暖柔软的温度。

顾易刚刚因激烈而绷紧的身躯渐渐舒缓了下来。

他看向大伯,大伯似乎也被桃花眼姑娘的指弹所感染,表情从刚刚听他唱歌时的畏惧和淡淡惊恐,逐渐变为了缓和和宁静。

看起来,顾易刚刚的情绪宣泄似乎给大伯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虽然听不懂易在唱什么,却能感受到易那充满了悲哀和愤怒的情绪。

于是,在桃花眼姑娘的琴声中,这个傍晚时分再次回到了它应该有的宁静状态,只是相比于最初的宁静,却多出了一份破碎之后缓慢恢复愈合的味道。

一直到琴声缓缓落下,桃花眼姑娘才重新开口:“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顾易默然。

毫无疑问,相较于那些将自己当成是突然发疯的现实主义者们来说,身旁的这个桃花眼姑娘显然听懂了他刚刚歌声中的那抹挣扎和绝望,所以才会在他一路狂奔之后为他弹奏起一首轻轻的纯音乐,像是抚慰暴躁的兽一般,将他的痛苦化淡。

“你指弹蛮不错的。”

顾易并没有正面回答桃花眼姑娘的关心,只是拿起了她那方绣有‘姚’字的手帕,蹲到了大伯身旁,替大伯擦去嘴边流下来的口水。

“谢谢啊,”桃花眼姑娘似乎在口罩下撇了撇嘴,语气不咸不淡的:“你是第一个说我蛮不错的。”

“第一个?”

闻言,顾易稍感意外。

因为他本身也是玩吉他的,所以自然懂得这首曲子的指弹难度,普通人连随着节拍器按部就班,在不错音的情况下完整地弹下来都比较困难,更别说桃花眼姑娘为了调节气氛,还在中间本就复杂的和弦里插了花。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指弹绝不会只有他能看出来好,除非之前姑娘从没展现过这项技巧。

疑惑间,顾易和姑娘四目相对,片刻,就见桃花眼姑娘朝他挑了挑眉,弯弯的笑眼中带着小小的傲娇和戏弄:

“你的确是第一个说我蛮不错的,因为其他人都说我……非常厉害!”

顾易:……

人在无语的时候的确是会忍不住笑的。

装了两辈子逼的他还是头一回让个同龄姑娘骑着脸装了个大的。

沉默了老半晌,顾易才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不识好歹了,您见笑,我就一土鳖。”

“嗨……没关系……”

见状,桃花眼姑娘噗嗤一笑,接着拍了拍顾易的肩膀,倒也一点不自谦:

“至少你刚才那首歌还挺震撼的,最关键的是你很有自知之明,相信你之后一定能在认识到差距之后奋起直追,总有一天能赶上我的!”

说着,桃花眼姑娘将自己的琴收进了琴包之中,随之站起:“好啦,既然有你照顾大伯,那我就去看望其他朋友了,你们接着唱儿歌吧。”

说罢,桃花眼姑娘便迈着俏皮又有点小傲娇的步伐,轻轻快快地走远了。

顾易被怼的有点无语,想冲着桃花眼姑娘的背影说点什么,最好是把逼装回来,可几次三番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一直到桃花眼姑娘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也没做出任何一丁点有效的反击。

“大伯你也是,你就眼看着你大侄被人骑脸啊……”

顾易带着玩笑的嗔怪朝大伯做了个鬼脸,逗得大伯咯咯嗤笑,口水又流了下来。

而当他下意识用手绢给大伯擦嘴时,才忽然发现,这张绣有桃花眼姑娘姓氏的手帕竟忘了还给她。

“……算了,”愣了一下,顾易将手帕折起收回了兜里:“之后有机会再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