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
肖讷对罗宁说。
啊?罗宁诧异。
“拯救世界就靠你了。”肖讷说,“我给你提供几个解题办法。”
一边说。
肖讷一边在图上草稿。
画了两笔,又觉得不够直接,干脆开始捏泥模。
他三两下把一块黄泥搓成胚模,又用刻刀简单雕出婴儿的模样。
那几刀,太顺滑了。
特别是其中劈开形体的长长一刀,自头至脚,脸部轮廓、身体轮廓、腿部轮廓,一刀仿佛就从泥胚中劈出了生命,且这生命还与金在澈留下那个挑战作品神魂相似。
只看细节,是不像的,肖讷刀法使用的太简约了,能少,绝不多,能减,绝不增,但整体去看,就是很像,所以说是神魂相似。
罗宁瞧的有点窒息,这种灵感、美感与技巧,是天赋为之,学绝对学不会,学只能学成一个匠人,而学不成一个大师,但凡艺术之路,皆是如此。
“啧啧,有点意思。”
一个声音在罗宁身侧响起,罗宁转头瞧见了曾正龙,藏立民和陈成钢也在,三个教授看肖讷掐泥胎。
“鼜刿雕法吧?”曾正龙小声问陈成钢。
陈成钢点点头。
“雕法简约至此已成风格,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做这种风格?”藏立民也说。
“我没限制他,但的确也没鼓励他。”陈成钢说,并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中国雕塑市场没有这种风格的容身之处。”
“也是……市场认可才是艺术啊。”曾正龙说,“何当岐教授的木雕巧夺天工,又怎么样,只能卖几万块,与主流不同,就不是艺术。”
肖讷没听到三个教授窃窃私语,他雕刻起来是对世界充耳不闻的,所以一连做了两个泥胚之后,再抬头,吓了一跳。
“没事,你继续。”曾正龙笑着说,“我们也想听听。”
“没啥可听的。”肖讷指着两个泥胎,“金在澈那件作品的两个解法,罗宁你看看哪个更顺手,试一试,然后去雕完了它。”
罗宁瞧着那两个作品,再瞧瞧肖讷。
“是挺为难的,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当我没说。”肖讷瞧瞧罗宁表情,会错了意思,觉得罗宁不愿意去,伸手就要再把那两个泥胚重新拍回到黄泥去。
“哎!你干嘛!”罗宁双手一圈,把泥胚护住,“小师弟,你能做出来啊!怎么自己不去?”
“刚见的时候,是做不出来的,但脑子一直自己在想,答案就有了。”肖讷觉得挺烦的表情,他不想去想这无聊的作品的,但大脑自己会思考,特别是关于雕刻,不自觉的琢磨,他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作品,就能想到解法,还挺有意思,现在就没意思极了。”肖讷又说,他对罗宁说:“你去。”
原来是……肖讷认为自己输了啊。
三个教授彼此看看,终于明白了肖讷的想法。
肖讷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他对自己的要求是,第一眼看到,就能解出,这才值得去解。
之后如果想了很久才能解开,那就没意思了。
真是太骄傲的一个孩子了啊。
“肖讷这么想也对。”曾正龙忽得说,“艺考可是考的知识储备和技艺水平,也是没有太多时间做准备的。”
提什么艺考啊?罗宁不明白曾正龙提这个干嘛。
但藏立民和陈成钢两个教授显然觉得这个话题严肃又沉重,纷纷轻轻点头。
是什么……噫?罗宁也忽得明白了。
艺考,也没有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去思考,出了题就要答,就冲金在澈发出挑战这个水平,肖讷……好像赢不了啊!
这个念头像是闪电一样贯穿了罗宁,他只注目于眼前挑战,却忘了几天后的艺考。
金在澈跟肖讷争那唯一的一个特招名额呢!
肖讷……考上不了?
“老师,那金在澈真比小师弟厉害?!那小师弟的艺考不就……”
陈成钢对罗宁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但瞧几个教授的模样,这似乎已是共识。
曾正龙说:“有什么怕的,明年再考呗,总不成年年都有金在澈,这种十来岁能把古典主义做到完美的怪物艺考生,不会年年都有。”
“天才有时候也会遇到更厉害的天才的。”藏立民也说,“但天才还是天才。”
话已经说开了,教授们就开始安慰肖讷了。
肖讷不说话。
他对艺考兴趣本就不大,刚才也没想艺考,现在被提及了,总觉得有几分不甘心罢了。
但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剩下的几天时间,不够干啥了。
真不够么?肖讷琢磨。
……
罗宁站到金在澈那件无眼大理石雕像作品之前的时间,是金在澈对清美发出挑战后的第四天。
距离艺考已经很近了。
金在澈说如果无人能补完这件作品就要将其砸掉的时间,也是艺考那天。
理一下时间线就是:
2月15日清美艺考。
2月15日金在澈将要砸掉作品。
2月13日罗宁出现在无眼大理石雕像之前。
2月10日到13日之间,有包括沈秋明、宁丹红等多位清美研究生试图完成这次金在澈的挑战,因多种原因,而未完成。
三天时间,舆论传播很广。
到13日这天,已经不止是清美校内关注着此次事件,校外亦有不少媒体、自媒体以及观众在聚焦这件雕塑、这个挑战。
任何事情一旦上升到民族尊严就会变得很严重。
罗宁来到这个会场,都能感觉到那些架着手机进行直播与拍摄的镜头背后,汇聚了多少目光。
他理解了宁丹红说的“这块大理石已经不一样”了的原因。
随着几个直播镜头将罗宁录入镜头。
网络上便开始了罗宁身份的议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快陈成钢学生的身份便袒露无遗。
罗宁用手触摸这座雕像没有眼的部分。
那上面已有数处斧凿痕迹,有宁丹红雕刻的,也有一些其他学生雕刻的,但都集中在前三天,今天没人动过。
罗宁注视着这件雕像。
想像着它补上眼睛的模样。
古典主义之美,是严肃认真的,当然也可以让它更具“人味”。
无论是神明之白,还是桃心瞳孔,都是可以用的。
肖讷提供的两种方案,都是最优解。
明明没看到肖讷去做这个解,这个解的最完美呈现,却自然而然的在肖讷手中呈现出来了。
而肖讷则因为这是思考的结果,而认为自己输了,不愿意去完成这个挑战。
这就是天才的骄傲么?
而我……如何能够贪天之功?
罗宁举起锤与凿,他的练习和技艺足够完成这个简单的眼部造型,如果使用神明之白,就更简单。
直播在继续。
弹幕中滚过各种催促之词,无外乎怂恿罗宁快点的一些,比如“上啊”“动手啊”“想什么呢?”
还有一些质疑的和抬杠的,“没本事就让开位置吧。”“前面那个你行你上啊!”“别废话!老子是工程师,不会雕刻!”“你拿你键盘去一雕一个准。”
嘲讽的就更多,说“输定了,一脸败相!”“陈成钢瞎了眼找了这么个徒弟”,像这种话透露太多信息,就像清美业内人士,该怀疑是陆帆找的水军。
……
金在澈在看直播。
过去三天,他看到清美研究生均在他的作品前败下阵来,并没什么兴奋之情。
他使用丢勒之笔,并被强迫链接卡玛之塔,雕刻技艺已经达到匠人极限,制出的古典主义风格也已达至完美之境。
清美学生不是他的对手,便是中国雕刻第一人陈成钢,他亦是有信心一战。
现在金在澈唯一感觉,就是恶心。
至于这个罗宁,金在澈不在乎,他在其身上嗅不到同等对手的气息,现在的金在澈,只能嗅到一个若有若无的肮脏臭味,就像是隔壁茅坑里谁尿的尿,在三十六度高温下蒸煮发酵,往鼻子里使劲钻攒。
那肮脏臭味又化为阴影,从他后颈处奔袭、包裹而来,一股像是阴囊般的腥臭与灼热,就紧贴在金在澈后颈上,这种感觉,永远都像是被强奸了一样恶心!恶心!恶心!
卡玛,时刻在他身边。
……
同样在观看直播的陆帆,这时鼓掌大笑。
“哈哈哈!做不出来吧!”陆帆大笑,“陈成钢,你他妈输定了!”
……
众目睽睽之下。
罗宁转身走了。
那件雕像脸上的双眼处,仍是空白一片。
舆论爆炸了。
“什么垃圾!”
“清美都是垃圾!”
无数辱骂之语从那些直播屏幕上滚过。
……
“为啥?”肖讷问罗宁。
“你去做。”罗宁对肖讷说,“我不想抢你的光荣。”
“这对我来说就不算光荣!”肖讷生气了,“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