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以为我傻了,一个大学生,退伍士兵,天天在家干工地。
我爸妈知道我这些年过得不顺,也不催婚,尤其是我妈,每每谈及结婚抱孙子一类的话题,坚定不移地表示并不着急。
我妈不知道从哪搞了条狗,每天看到狗就是:哎哟乖孙子,奶奶抱抱,人家抱孙子,奶奶先抱抱狗孙子。
这老两口没事还把我堂哥家孩子接来过几天。
那段时间,沉淀了很多,我也曾想过找下好久未联系的刘琮,实在是没有了脸面和底气。
那段时间亲戚也都很关注我,我也关注着各种考试,有合适的就报个名。我舅舅给我推荐了,国企保险公司,他之前在这个保险公司的县支公司当一把手,刚退休,他说这次招内部编制,让我考考试试,我当然愿意啊,舅舅那么有钱,看来这公司待遇不错。
果然是国企,考行测,我手到擒来,拿下第一。
比较开心,心想这国企总比私企好多了吧,不管是工资待遇还是工作内容,我是实在不想做销售了,只要能多给点钱,只要不做销售,干啥都行。何况我这还是考了第一的内部正式编制员工,选岗老家,钱多事少离家近可算是被我赶上了。
哈哈,赶上个屁。月薪2600,工作内容是卖保险。半年后转正,月薪3600,工作内容是卖保险。接任我舅舅的一把手是上级派下来的中年人,疯狂招人分蛋糕,急于干出点成绩。
我这全方位战士自然是被用在卖保险的前沿,半夜都连续好多个电话,让把客户服务好。后来我就骂了回去,然后直接关机,你哪怕给我点销售提成呢?
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不开心就找点开心的事吧,2020年的元旦,我结婚了。我爱人不姓刘,不姓李,也不姓王。
结婚前,一兄弟问我有没有通知刘琮,她会不会来大闹婚礼现场?
我不知道,我好久没联系她,好久没见到她了。
兄弟们劝我,要不还是通知一下刘琮吧,她一定很想见证你的幸福圆满。
我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去联系她,是内疚,是亏欠,是无颜面对,是心中有愧。
刘琮也没有出现在我的婚礼现场。
结婚后,我的生活依旧不怎么好过,主要是在经济方面,一个月3600的工资不够孩子喝奶粉,认真准备的公务员考试也因疫情而推迟,要不是父母帮衬,还有我爱人在医院辛苦上班月薪五六千,我怕是根本挺不过那段时间。
2020年的盛夏,省考的公告终于出来,我顺利上岸隔壁县的公安局,久违的制服再次穿在我的身上,彻底告别了销售这一让我无法忍受的行业。
我曾以为公务员就是喝喝茶看看报,月入过万年底再发个十来万。当我一个异地公务员,实习期3000转正后5000年底一次性发6000而且还忙的焦头烂额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钱多事少离家近这几样,我是一样没沾上啊。
偏我来时不逢春。
我有两个心思,一是把工作干好,认真践行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二是把家庭顾好,努力提升自己和家人幸福感。工作和生活,努力寻找平衡点,力求相辅相成。
我开始很少喝酒,也戒掉了香烟。在单位干的很开心,很卖力,很受领导赏识,和我爱人一起,也算是月入过万,生活也慢慢改善,我也考上了在职研究生,每天忙忙碌碌,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时间从没有停下脚步。
临近30岁的某一天,我开着刚换的新车,带着老婆孩子回娘家,一路上被宝贝们的各种小动作和惊人语录逗得开怀大笑,蓝天白云,高大的杨树,平缓的麦田,我们穿越南北分界线,飞驰过淮河大桥,在高速上和同行的高铁肩并肩,开开心心吵吵闹闹。
在皖北热闹拥挤的夜市里,我们一家坐在路边摊上,我们买了不同的饮料,摆满了买的各种小吃,有说有笑,感受着烟火气带来的幸福静好。
一口啤酒下肚,冲开了天灵盖。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安康幸福,无数次期盼的美好未来。
以前我想过去当个医生?军人?还是警察?什么又是幸福呢?
我一直把欲望当做志气,穷极半生,却始终寻寻觅觅,不得真果,其中时常感叹命运无常,抱怨遇人不淑,愤恨运气太差。
这一路都是我自己走过来的啊,不管多难多累终究算是拨开云雾见天日了。
那些人,那些事,他们都是我青春的组成部分,原来真的并不是那么重要,不是那么在意,更不至于在哪个角落里卡住、然后一病不起。
释怀了,那一口啤酒下去,好像顿悟了一般,整个人都通透了,原来大人们说的开窍,是这个感觉。
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动是真山。
可是那白月光和朱砂痣啊又该怎么释怀。
人说岁月里的白月光真正厉害之处,就在于白月光本人来了都不好使。
其实好使。
白月光来了。
刘琮在上一个冬天约我见面,我本不想再见,也不好再见,因为我们的故事早已结束。
后来想了一下,我想跟她说声再见,跟青春说声再见,跟白月光说声再见,我应该跟他们说声再见的。
那是我30岁生日的前一天的傍晚,我们在一条宽阔无人的大路上见面,好久未见的她看起来很消瘦,气色也不太好。
见面舒颜,彳亍前行,都没有开口,像是初遇一般,有些冷场。
有小小的雪花开始飘洒,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
她给我带来了几个消息,大学时那个前女友没考上研究生,毕业就结婚了,就在我才刚当兵那会儿,她结婚的对象并不是之前出轨的那个人,在老家的一个小医院上班;学妹大玉一直在校学习,刚刚博士毕业,结婚不久,就跟她爱人一起到美国某名校进修去了;王姑娘那时候闪婚的是一个家境殷实的体制内人员,图人家老实稳定,也早有了孩子,过得还算幸福美满。
我已经不再惊讶她获得消息的能力,也不想关注哪个前女友的前因和近况,她们之于我是人生中的一段,相同的,我之于她们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又不刻骨铭心,又没有生离死别,没必要矫情到念念不忘感动自己,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比较关心好久没见的刘琮,想听到一些关于她的好消息,可能是心虚的人总想讨个心安。
我问刘琮近来怎样,是不是还在沙漠戈壁研究火箭、卫星和导弹,有没有复员的打算,有没有考虑过谈个恋爱结个婚,像我这样,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刘琮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个冬天,快是16年前了,那时的我们都是小孩子,想想都好可笑啊,后来长大了一些还催着你娶我,生怕你跑了。不过你那时候挺帅的,虽然有些做作吧,但身上有正气,眼里有英气,我那时就认定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只可惜岁月蹉跎了些。
这哪好意思呢,给我夸的,我只能恬不知耻笑了笑。
回想这些年,是很蹉跎啊,过得太不好了,我这样矫揉造作的人,好像只有早前跟刘琮在一起的时间里,才能安静美好一会。
刘琮笑着说:你当然会觉得美好啦,因为你是被爱的那个人,我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
我幡然醒悟,只得哑然。
雪越下越大,一会儿又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慢慢前行,踩出两行脚印,很快又消失在雪里,我们也这样在大雪中白了头。
她说自己好傻,对不起我,她只顾着自己发展,没有好好陪伴我,才让我走了这么多弯路。
这让我不知从何说起,路都是自己走的,怎么能够怪谁呢?何况刘琮并不需要对我的任何痛苦与损失负责,反而是我应当向她道歉。
刘琮望着我:你想啊,假如我们早早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努力,不说一定会有多好的结果啊,起码不会荒唐了岁月。岁月是需要有正确的人陪伴的,这就是人说的天生一对。
十分感叹,如果真是这样,那结果也确实应是如此。
可是薛定谔的猫到底是死是活呢?我们枚举未发生的假设,其意义只能缓和一下心中的意难平罢了。我不想等到50岁的年龄,悔恨现在30岁的生活。故而也不必站在30岁的年龄,悔恨十六七岁时的感情,我们不能站在后来的高度,去批判当年的自己,这不公平。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以当时的心智和阅历,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们都知道,却又忍不住说出来,就像打招呼本就有很多种方式,我们却常问吃了吗,然后在吃和没吃中随机挑一个机械性回一句以算了了。
说她要结婚了,还有工作和事业要保密便不与我说了。
她见我的目的也是一样,好好说声再见。
我们都知道这声再见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见了,与其说是再见,不如说是诀别。
我们挥手向对方道别,向青春道别,向所有的悸动与不安道别,向曾经的美好与彷徨道别。
故事从大雪中开始,也从大雪中结束,我们在大雪中越走越远,就像那年在大雪中越走越近,仿佛一个轮回,短如一瞬,久若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