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混世魔王

趁着饮酪浆的功夫,周成徽偷瞄一眼上位之人,心想:这长安纨绔的噩梦,如今这脾气竟能好到如此地步。忍了这些老臣聒噪一个时辰之后,还能这般和善可亲,难不成真转了性子?

李稷序齿第十,先帝对于这个幼子很是宠爱,经常带在身边,读书骑射更是亲自过问。李稷也的确天资聪颖,样样都能让先帝满意。对于这样一个幺子,先帝难免有些骄纵,这使得李稷的性子十分肆意张扬,而他也继承了先帝的火爆脾气。

所以在周成徽的记忆里,李稷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的性子。不过这只是李稷在同龄人眼中曾经的形象,在朝臣和先帝眼中,这位十皇子就是性子张扬跳脱些而已。究其原因,并非是李稷在他们面前刻意收敛,而是他从不把自己身上那股如狼似虎的狠戾用在老实人身上,李稷素来只与纨绔子弟争强斗狠,用他当年的话来说就是,欺负老实人没意思。

正因如此,李稷从未被人视作纨绔之流,但对于长安城里的一众纨绔来说,十皇子绝对是他们的噩梦,与人争强斗狠,李稷不但从没输过,更是连吃亏都不曾有过。当然,此事多是因为他有皇子的身份。

对于李稷仗势欺人的行为,只要不闹到御前,先帝从来都是假装不知。毕竟勋贵子弟中的败类,除非他们做出大奸大恶之事,否则先帝也不好出手惩治,故而先帝也就由得李稷去折腾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李稷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几乎就无人把事情闹到御前,唯有他受封东宫的第二年出了例外。

那年,长安城纨绔之首的崔恕以射杀活人行猎。此事先帝也很是震怒,可终究也没能拿崔恕怎样。一来博陵崔氏是世家之首,论声望在皇族之上;二来,崔恕并无朝职,朝廷的手还伸不进氏族豪门里去。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被崔恕射杀之人全都是奴婢,按律令若奴婢有过,主人可自行责罚。即便是弄出了人命,赔些钱帛便能了事。

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平息的时候,李稷在东宫开了一场射御比赛,邀请了长安城中众多勋贵子弟,其中就包括崔恕。期间到底发生何事,已经没人说得清了,但结果就是崔恕被捆了做箭靶。

众目睽睽之下,李稷的每一箭距崔恕的脑袋不过几寸,掠过崔恕之后射入他身后的箭靶。时年已经十六的崔恕被吓得尿了裤子,李稷原要对着崔恕射出十支箭,但第五支还未射出,就被闻讯赶来的先帝制止,先帝当众对幼子大发雷霆,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说起先帝的火爆脾气,朝中老臣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不过时年只有十二的李稷,跪在地上根本不为所动,安静听完先皇发飙,最后一脸无辜地道:“是崔恕同意与儿赛马,输的一方,就要给对方做箭靶。愿赌服输的事情,父皇为何震怒?”

闻言,先帝火气更大。“老子教你骑射,是让你欺负人的吗?!”

李稷依然不为所动。“父皇言重,儿只是精进射术,没欺负人。”

先帝登时怒不可遏。“拿弓来!把他给老子绑到箭靶上去!。”

众人当场跪倒一片,纷纷为太子殿下求情。

只可惜李稷毫不领情,亲自为父皇奉上弓箭,自己走到十丈开外的箭靶前,朗声道:“父皇,您身边的人胆子小,就勿要为难他们了,儿自己站着就成。您开弓吧。”

“你这个兔崽子,给老子等着!”先帝命人把挡在李稷身前的悫惠皇后拉了开去,然后眼睛都不眨地连续射出箭羽。

李稷的生母悫惠皇后当场晕倒,其余众人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先帝的每一箭都是擦着李稷的耳廓而过,九支箭羽飞过,莫说李稷不仅没被吓尿,还笑得无比灿烂。最终先帝的怒火化为一支穿云箭,直接冲着他的脑袋去了,而李稷不过就是脸色稍变,身子自始至终都纹丝未动,最后这只箭射散了他束起的头发。

然后李稷很是恭敬地道:“父皇忙于政务,再这么下去,儿的射术就要超过您了。”

“你给老子在东宫门前跪够三个时辰再起来!”先帝最终愤然离去。

“恭送父皇。”李稷在万众瞩目中悠哉悠哉地罚跪去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就罚跪的功夫李稷也没能消停。身为储君,课业繁重自不必说,所以李稷让侍读给他拿来还没读完的书。

待到李稷上课的时辰,太傅本要借此去向先帝求情,此举被李稷制止,他吩咐宫人给太傅抬上一张坐榻,然后请太傅上座,他自己跪着听讲。

要说此事周成徽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太子侍读就是他的亲弟弟周成钰。回来之后周成钰无比委屈地向四哥诉苦,明明他没有被先帝罚跪,也被李稷忽悠着一起跪了三个时辰。

不过自此之后,长安城里纨绔都收敛不少,这些人见到太子殿下都要绕道走。至于崔恕,如今看见李稷还是战战兢兢的。比李稷长三岁的周成徽现在想起此事仍心有余悸,当初那般恣意张扬的一个人,现如今成了眼前模样,这天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许是清凉的酪浆给几个老头子消减了不少火气,要不然就是他们体力不支吵不动了。在众人饮过酪浆之后,紫宸殿内总算安静下来。

见双方有暂歇烽烟的意思,李稷才道:“诸位议了半天,也没议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周郎中判卷有误,还是那位苌娘子确有真才实学,咱们一试便知。朕方才命人誊抄了睢阳前三名的文章,公平起见,隐去了三人的姓名。就请各位选出最优的那篇吧。”有伶俐的寺人立刻送上誊抄好的文章。

趁着下面众人看文章的功夫,李稷再次拿起原版试卷细细看了起来。这字迹如白虹贯日很是大气,丝毫看不出这是女子的字迹。从字迹来看,此人虽为人爽利,但并不洒脱。细看这笔锋的劲道,这位小娘子绝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至少张弓搭箭不成问题。

李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署名之上,苌离。这个名字很久以前他就听过,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过两年而已。

自己曾经的侍读兼亲表弟周成钰,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贵家公子,两年前自己跑去睢阳,只为求一副“草圣”张旭的真迹。张旭为人洒脱不羁,最不喜与朝中权贵交往,所以周成钰化名成钰带着二百金,请当地刺史引荐,上门求字。

不过当日张旭并不在府上,府上能做主的人是他那外甥女苌离。这位小娘子收了钱,便应承下来,请周成钰三日后来取。

周成钰如约去取时,并未发现那副字有何不妥。待他回到住处,再细看那副草书,越看越觉得不对,于次日再次前往张府。这一次仍是苌小娘子出面应付,面对周成钰的质疑。这位小娘子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周成钰回来的原话,李稷至今都记忆犹新。“成郎君,您手上那副是舅父清醒时所书,他的草书虽是天下第一,却要醉酒时才能写出神虬腾霄,夏云出岫的神韵来,所以您看着自然缺了几分神韵。”

当时,周成钰还真被这套说辞给唬住了,毕竟天下皆知草圣嗜酒。但他很快发现这是苌小娘子在糊弄他,因为他派人打听过,这几日张旭根本不在睢阳城内。而整个张府上下唯一能写出只差几分神韵张草的,就只能是这位苌小娘子。

之后,周成钰生生要被这位小娘子气到吐血,倒不是因为心疼自己那二百金,而是因为自己明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非但如此,周成钰还抓不到她一丁点儿疏漏。在睢阳白白耗了一个月,周成钰只想要苌小娘子的实话,那副假张草是不是出自她手,未果之后,周成钰只能无奈打道回府。

回来之后,周成钰就跑到李稷面前大倒苦水,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小娘子。非但如此,他还被个尚未及笄的丫头片子给打了!

“你的护卫呢?”李稷强忍着笑意问道。

“原来我那些护卫竟是些花拳绣腿!”提起此事,周成钰就痛心疾首。

那时,李稷就当听了个笑话,虽然他也觉得这位小娘子的确很有意思,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但他记得周成钰曾说,苌小娘子可称得上“倾城倾国貌,惊为天下人”。所以过去两年周成钰动不动就跑去睢阳,李稷也就见怪不怪了。

直到今日,再次听到苌离这个名字,看到她作的文章和她本人的字迹,李稷不经好奇心起,这位苌娘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