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欺骗我!”
刚刚下得楼来,陈玉河的声音冷冰冷得像是北极玄冰。
宋舟和张志忠都没说话的站在他身后,两人跟在陈玉河身后,一路沿河大步来到灯火阑珊之处。
陈玉河忽然柔声道:“志忠,你母亲的病可还好?”
张志忠显然是没想到陈玉河忽然这么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好多了。”
陈玉河一笑,道:“是我疏忽了。”
张志忠摇头道:“大人并没疏忽,上个月你还去看了我母亲,我很感激。”
陈玉河有些感慨的看向对岸的灯火,忽然道:“看到你母亲那样,我真的很难过,因为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张志忠猛地抬头看向陈玉河,嗫嚅片刻,“大人,承你的提携,我才有今日,家母也很感激你。”
陈玉河却没有搭理张志忠的说话,反而自顾自地道:“那时候母亲病入膏肓,我真恨不得请神下凡,耗尽寿元也无所谓。”
宋舟没想到这位陈公子竟然有这种过往,因为他看起来永远都是沉稳有度,天塌下来也不会慌张。
“算了。”陈玉河摇摇头,沉凝的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流之上,“过去的事都过去,看在同袍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向两位分享我一个人生的经验。”
宋舟沉默的站在一边,这时才问道:“陈大人请说。”
陈玉河的虎目忽然间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淡淡道:“从母亲去世那年开始,我终于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都不要可怜自己,这是最没用的懦夫才会拥有的特质。”
宋舟心神一动,颇有同感地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说得好!”陈玉河击节道。
张志忠却始终若有所思。
陈玉河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忽然岔开道:“志忠,你的母亲是怎生好转的?我当时请了城里最厉害的郎中都说治不好。”
张志忠张了张嘴,道:“也是老天保佑,我在寻觅中偶得一个偏方,终于让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
陈玉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晃眼你也跟我了很久。”
张志忠慨然道:“是啊,快十年了,大人刚做捕快那会儿,恰好我也刚从一介衙役升职,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大人一定不凡。”
“嗯。”陈玉河微微一笑,“快到你家了吧?”
张志忠恍然道:“是啊,我家就在附近,不若你们去坐坐吧。”
陈玉河哈哈一笑,摆手道:“不打扰令堂了,你先回去吧。”
张志忠也笑了笑,在道路的岔口走向另一个方向,宋舟和陈玉河则沿着道路一直向前。
“陈大人!”张志忠忽然喊了一声。
陈玉河有些奇怪的回头,张志忠却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天,笑道:“夜路漆黑,两位俱是美男子,小心娘儿们对你们下手。”
“神经。”宋舟摆了摆手,让他趁早滚蛋。
陈玉河也是郑重道:“相聚不易,好好照顾令堂吧。”
“嗯。”张志忠转身便走,瞬息之间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宋舟奇怪道:“张巡捕的家在哪?那边是一片漆黑啊?”
陈玉河道:“他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也许是早睡了吧。”
宋舟点点头,两人来到一个岔道,宋舟说道:“如此,明天再见吧。”
陈玉河哈哈一笑,“张志忠说得对,你小子也是个美男子,走夜路也得小心女飞贼。”
神经病啊……宋舟无语了,“我觉得陈大人才是该小心的,我一直觉得方才那聂狰话里有话。”
陈玉河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熟悉得很,谅他一个三河帮也不敢对付我一个大巡捕,我给他借天作胆。”
宋舟想想也是,“那……明儿见了。”
陈玉河挥别,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宋舟总感觉有些不太妙的感觉,但是毕竟没说出来,转身离开当地。
*
*
人性善变,古来如此。
陈玉河如是想道。
想起来自己身边的这些袍泽,不知道将来还有几人能撑到最后,不知有几人会变了模样,忘掉初心。
一想到明天将会到来的血腥,他便有些复杂的情绪,大手不禁握住了刀柄。
踏踏踏……
脚步声回荡在那长街之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些微的风声。
陈玉河倏然止住。
昏暗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刹,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一刀。
陈玉河忽然道:“出来吧。”
长街的尽头,黑暗之中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此人面容阴鸷,身形瘦而不弱,反而给人一种极其精悍的感觉。
尤其是其背后高挂的银色长枪,予人一种魔力一般的寒冷。
“原来是你,银枪卢炎!”陈玉河眯着眼睛看向此人。
“正是本人。”银枪卢炎古井无波的面孔,在昏暗的月色之下,看不真切。
“你竟敢主动前来送死?”
卢炎的目光罩住陈玉河,道:“你将我的兄弟变成废人,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打碎他的骨头,你以为这样做,没有代价吗?”
陈玉河话不多说,刀已出鞘,“尔等恶贯满盈,受天罚尤不为过!”
卢炎不屑地冷哼一声,道:“还敢口出狂言!你今日必死无疑!”
言罢,街道之尾,现出另一个黑衣人。
陈玉河立即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杀气迫来,尤其是这股刀气,令他得知此人乃是赤眉贼十三凶中的第四号高手:狂刀万闯。
“就你们两个?”
陈玉河洒然一笑,倏忽之间消失在原地,变作一道残影掠向正面的银枪卢炎。
“找死!!”
卢炎低喝一声,背后的银枪来到掌中,一枪瞬间扎往陈玉河的胸膛。
陈玉河乃是刀道强手,当即长啸一声,一刀迅比激雷的劈开枪头,整个人骤然突杀近前。
“好!!”
卢炎不慌不忙,看着这位强大无比的刀客近身而来,乃缩枪拦打,手法精妙无比,一番连消带打之下,将陈玉河的生猛攻势当场瓦解,但他也不得不后退数步,避其锋芒。
身后,狂刀万闯已经来到身后。
一股刀气,破背而至。
陈玉河一招回身斩,破开对手的大刀,旋即唰唰唰三刀,万闯竟然被迫开两步,再看之时,陈玉河已经撞开街道两旁的屋墙。
“还想走?”
卢炎掌中银枪变作漫天狂洒的银色雨点,朝着陈玉河的背影洒去。
霎时间木屑纷飞,血光溅现。
陈玉河勉力提刀将其硬架开少许,但左腿也挨了万闯一刀,伤口深可见骨,他踉踉跄跄,撞开墙壁,带着血滴跃上高空,朝着隔壁的街道飞奔而去。
恰在此时,一股冲天刺鼻的煞气汹涌而来,从那阴暗的角落之中,飞出一个庞大的躯体,径直朝他扑来。
“什么?”陈玉河遽然一惊,才发觉那东西两手之上长着闪耀的利爪。
完了。
陈玉河知道今晚无法逃出生天了,这一刻他想起那句批语。
逢三有难。
一如最初所想,在这一刹那,陈玉河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义无反顾的朝着那诡异的怪物挥刀扑去。
血花盛放在夜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