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林毓蓉

苏景雯揣着满腹情报,匆匆赶回学校。路上逢着同学,也无暇寒暄,一颗心全被比安卡占住了。

她径直来到林毓蓉教授办公室,轻轻叩门,闻得一声温煦的“请进”,这才推门而入。

苏景雯推门而入,办公室里,林教授端坐桌前,握笔抄写,神情专注,颇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桌面上,映照在她侧脸上,更衬得她眉目清朗,一派温婉气度。金丝边眼镜后,一双沉静的眸子只盯着眼前的纸张,仿佛天地间再无他物。

她那袭旗袍,素净是素净,却总带着些说不出的妥帖,像是量体裁衣裁出的,不单是衣裳,连同她的举止笑貌,一并裁进去似的。

只见林毓蓉间或停笔想想,间或写几个字,颦啊笑的,总透着股不知怎么成的韵致,像是隔夜的茶,冷却了,反而更酽了几分。

“林先生,”苏景雯探头探脑,像枝丫试探春风,“写什么呢?这样聚精会神。”

对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苏景雯心里总存着一分敬慕,三分亲近,还有六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

林毓蓉先生不仅学问渊博,循循善诱,平日里也待她如自家子侄,关怀备至。更兼她是领她进“组织”的引路人,在她人生的迷津渡口燃起一盏明灯。

是以,苏景雯对林先生总带着一股天然的亲近,如同雏鸟依人。

林毓蓉闻声抬头,见是苏景雯,脸上便堆起了和蔼可亲的笑意。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眶,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语调温煦得如同三春的暖阳:

“这是比安卡小姐在上海滩那场奥运健儿接风宴上说的几句话,我从同僚处听来,觉得精彩绝伦,便抄录下来,想着以后讲课时拿出来激励学生们。”

苏景雯一听,登时来了兴致,忙不迭地拉过一把椅子,挨着林先生坐下,眼巴巴地望着她:

“林先生,快讲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毓蓉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越过镜片,带着一丝探究和责备:

“咦?下午的课,你没来听?”

苏景雯脸上顿时飞红一片,原以为林先生上课从不点名,教室里乌压压一片人头,自己溜号也不会被发现,哪知还是露出了马脚。

她心虚地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林毓蓉的眼神,仿佛两把小刀子,锋利中却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责怪?是叹惋?还是挂念?三味杂陈,如同一杯苦茶,细品方知其味。

苏景雯不敢撒谎,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先生恕罪,下午的课,我的确…确是…没去。”

她略一迟疑,又补充道:“我去了法租界,又沿着董家渡一路走到和平饭店,将比安卡小姐当日的路线重走了一遍,也收集了些关于比安卡小姐的…情报。”

林毓蓉以手扶额,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深长的叹息,仿若诸葛孔明面对蜀汉后主那般无可奈何。

她纤纤玉指轻弹苏景雯额头,一声“啪”的脆响,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你呀,”她嗔道,语调里揉进了三分责备七分宠溺,

“莫忘了你是个学生,治学才是正经事。”

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微微俯身,凑近苏景雯,耳语道:

“我早就叮嘱过你,组织上未有定论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你这是目无纲纪啊。

回去给我写一篇三千字的检讨,明日上课前交来。”

苏景雯闻言,俏脸霎时褪去了血色,如同春日里骤然凋谢的桃花,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哎呀,老师,饶了我吧!我、我可是探听到了重要的情报,将功补过,成不成?”

“哦?说来听听。”

苏景雯便将从徐如海处得来的消息和盘托出,事无巨细,从刘文虎到青帮,再到三国领事馆与国府代表的秘密会议,一一禀明。

林教授听罢,蛾眉微蹙,纤指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看来,这桩事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几分呐。”

她沉吟片刻,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目光落在苏景雯身上,说道:

“小雯,这些消息确实至关重要,我‘娘家’那边是否留意到这些还不好说,待我回去,自会与‘母亲’商议。”

苏景雯一听似有转圜,忙不迭追问:“敢问先生,我这检讨可否免了?”

林毓蓉摇首,将一缕碎发勾至耳后,语气俨然道:“断乎不可!奖罚分明,此乃吾‘娘家’之规矩。”

言罢,自办公桌内取出一油纸包,徐徐打开,关切道:“来,张嘴,此乃沈大成之云片糕也。汝一身汗涔涔,想是跋涉许久,定是疲乏了。”

“唔……唔……”苏景雯口中塞满林毓蓉投喂之糕点,双颊鼓胀,宛若一只憨态可掬之仓鼠,也不知是在咕哝抗议抑或是致谢。

投喂毕,林毓蓉满意颔首。她将手中纸张放下,指着上面娟秀字迹道:

“汝且观吾所抄之比安卡小姐于奥运会接风宴上之讲话,真可谓精彩绝伦,字字珠玑也!”

苏景文心里一跳,那块云片糕险些哽在喉咙里:

“林老师,比安卡小姐居然出席了那接风宴?莫非她竟没被那场枪击案吓破了胆?”

“影响?依我看,她非但没受影响,反倒更添了几分光彩,简直是‘梅花欢喜漫天雪’!”

林毓蓉的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艳羡,

“我们主任忝列末座,有幸躬逢其盛,回来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说是比安卡小姐大赞我国奥运健儿,又对我国的前景表示了无限期许,直把一众宾客哄得眉开眼笑。”

苏景文仿佛已在脑海中勾勒出当时的盛况:

比安卡亭亭玉立于台上,谈吐优雅,言辞恳切,以其独特的魅力感染着在场众人,不由得赞叹道:

“比安卡小姐这番话,真是说得入木三分,令人叹服。”

“这还不算完,”林毓蓉笑意更浓,仿佛比安卡的荣光也照耀在她身上一般,

“在接见学生代表的时候,她还殷切希望中国青年永葆爱国之心,为中国之发展,亚洲之和平,乃至人类之进步贡献绵薄之力。

你听听,多么振聋发聩,多么令人心潮澎湃!

这倒让我想起民国八年,我还在北京求学,也像你这般,是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

听闻华国在巴黎和会受挫,列强意图将山东割让给日本,我和同学们罢课游行,在东交民巷前与荷枪实弹的北洋兵对峙……”

苏景雯颔首低眉,颇有会意道:

“林老师,此言一出,比安卡小姐,想来也不是那等恶人。”

林毓蓉亦击节赞叹,抚着苏景雯的手背道:

“正是如此。如今这舆论的风向,也颇耐人寻味。

比起那骇人听闻的‘二十余命’,世人似乎更倾心于她的才情了。”

她顿了顿,又道:

“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竟通晓捷、德、英、法、西、匈六国语言,这等天资,委实令人咋舌。”

苏景雯不禁叹道:“可不是么!”眼中流露出几分艳羡。“

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我听说啊,她文史政地商体,无所不通。

那接风宴上,不论哪国来宾,哪个行业的代表,都能与她谈笑风生,滴水不漏。”

苏景雯闻言,也配合地低呼一声:“我的天!”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更出人意料的是,她竟未入大学之门,却自学了物理和机械,接手了她父亲的兵工厂,连那把防身的手枪,都是她自己造的。”

林毓蓉摇头晃脑,似叹似嘲,“这世上,竟有这般奇女子。这般厉害,怕是连黄月英也要逊色三分了罢?。”

“哟,这不是林老师吗?和学生聊上海滩最近很火的那个小洋妞呐?”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几个老师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登时冲淡了林毓蓉与苏景雯之间那点融洽气氛。

林毓蓉敏锐地察觉到谈话的时机已过,便自然地结束了和苏景雯的交流。

可不巧,一个腻得慌的人影晃了进来——朴不到,十足一个油腻的中年人。

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暗示苏景雯就此打住。

“是啊,嫖老师,那比安卡多才多艺,太了不起了。”

林毓蓉敷衍着,语气里透着那么点冷冰冰的味道。

朴老师的目光,像苍蝇见了蜜糖,黏在苏景雯身上,滴溜溜地转,那眼神,腻得叫人直犯恶心。

“那又怎样?她一个女人,早晚还得嫁人生孩子。”

他咂了咂嘴,带着些促狭的意味,“倒是那传闻中与她有染的小巡捕,艳福不浅,啧啧。”

朴老师这番议论,在林毓蓉听来,只觉一股子说不出的酸腐气直冲脑门。

她想起自己也曾遭遇过此类轻薄之语,心中对这男人的鄙夷更添了几分。

“对了,林老师似乎也尚未婚配?年岁也过了三十……”

朴老师话锋一转,语调里掺杂着几分揶揄与试探。

林毓蓉被他这眼神、这腔调激得五内翻腾,不愿再与他纠缠。

她拿起桌上的卡片——是德国领事馆奥运主题展的邀请函,这帖子发给了沪上不少文化名流,林毓蓉凭着教授兼作家的身份,倒也捞到了一张。

“罢了,不谈了。”

林毓蓉不愿再耗费口舌,起身便走,苏景雯也随即跟了出去。

出了办公室,苏景雯才敢长吁一口气,悄悄儿附在林毓蓉耳边道:

“林老师,这位嫖老师,家中已有妻室,却还……”

林毓蓉轻轻拍了拍苏景雯的手背,宽慰道:“由得他去,这等人,惯是这样儿。”

林毓蓉本是gc主义的信徒,对那fxs德国素无好感,但听说比安卡小姐要来参加奥运展览,她便又另作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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