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变

夜色深沉凝练,九月的深夜,月明星稀,天街空荡,习习凉风吹拂,仿若置身水中,惬意非常。

然而此时门前灯下之人却是微微蹙眉,满脸忧虑,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崔侍郎?”

那人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近前,此人头戴白帢帽,身着赤地锦边宽袖大襦上前作揖笑道:“远远便见侍郎在此,何故徘徊踌躇不前?”

先前那人闻言便是笑了笑,似乎方才的忧虑尽皆消散了一般:“大将军深夜见召,恐一时之间应对不答,故而忧虑。”

说着便是对来者笑道:“陈将军也是方来吗?”

来者虽做文人打扮,却被称之为将军,细观这位陈将军,确实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肤白病弱,典型的魏晋文人,即使是生在北朝,也似乎是没能洗掉身上的文弱气。

这位陈将军闻言便是笑道:“确乎疾行方至,大将军自颍川归来之后虽也见过几面,只是似今夜这般急召,恐怕………大事将近。”

对面的那位崔侍郎闻言眉头不自觉的便是皱了起来,那位陈将军见崔侍郎这般表情,便是双眼微眯,却还是笑着:“你我在此议论,竟也忘了正事,大将军恐怕早已不耐烦了,还是早早入内拜见罢。”

崔侍郎这方才是回过神来,连连称是,于是二人便是跨进了身后的门内,只是今夜却似乎十分宁静,诡异的是,似这等重臣居住之处,门口竟也无卫士戍守。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见一个做侍者打扮的人探头探脑的从门内走了出来,看了看四周之后,便是低着头迈着小碎步的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半个时辰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紧接着只见一人仿佛短跑健将一般飞了出来,虽然只有一只脚上趿拉着靴子,以至于跑起来一高一低十分滑稽,却是相当稳健。

那人做文士打扮,面容秀美留着十分精致的短须,只是此时却是十分狼狈,冠带散乱,披头散发的不时惶恐的回头看两眼,仿佛身后就是无间地狱有恶鬼追杀出来一般,一面的嘴里喃喃着什么:“祸事矣,祸事矣………”

武定七年,八月初八夜,亥时三刻。

一位少年坐在矮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他健硕的身躯趴在小小的矮桌前,正捧着一本中庸,读的有滋有味:“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少年正沉吟着,只听外面陡然便是传出了嘈杂的声音,少年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后便是陡然变得十分严肃,低声的喃喃道:“大兄必遭难矣!”

说着,少年的目光便是投向了一旁墙上悬挂着的三石硬弓,昏黄的火光照耀着他的侧脸………

“啪!”

那少年一身斑斓锦箭袖胡袍,披头散发,一手挽弓一手按在腰后悬挂的箭囊上,一脚踹开了门,看了看四周,只见众人皆是慌乱的向着大门的方向奔去。

少年抿了抿嘴,跟着人群便是出了门,随着人群的方向渐渐的奔向东城,少年的心也是逐渐的沉了下来………

城东是,齐王府高家的东柏堂!他大哥高澄的办公署衙!

“太原公!”

两个身披戎装的武士快步的上前,而两人面前的青年却是脚步不停的向着里面走去,同时沉声道:“大将军何在?”

两个武士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引导着这个青年向前,青年看了看两人,走进了屋内之后,便是双眼缓缓瞪大,瞳孔微缩………

就在他的面前,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姑且能看出些许人形的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往外汩汩的冒着血,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太原公!”

两个武士急忙的搀扶住了腿脚一软的青年,而青年则是双眼眼睑带着些许血红的低声吼道:“阿谁为之!”

两个武士急忙的沉声道:“府上庖厨借机行刺,刺客已尽数被擒,押在堂下,听候太原公发落。”

那青年闻言便是快步走出了房间,只见堂下果然被几个甲胄武士压着五六个人,皆是做仆役打扮。

其中一个见到了青年,便是双眼微眯,嘴角微挑刚要说些什么,便见那青年快步上前,从一旁刚刚拱手准备说些什么的武士腰间拔出长刀,一刀便是砍在那人的脖子上!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将青年脸上溅上了些许血点,而青年则如同凶兽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那人,而那人瞪着眼睛看了看脖子上的刀,又看了看青年,嗬嗬的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是只能瞪着眼无力倒地。

“为我尽碎之!”

“喏!”

一群武士抽出刀剑来便是一拥而上,将那五六个人剁成了肉酱!

随后那青年则是将刀随手丢在地上,伸手将一旁的武士招来,沉声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敢有多嘴舌者,必诛之!”

“是!”

“今日柏堂之内,不留活口!”

“是!”

青年沉着脸点了点头示意武士去做,随后便是又转头对另外一个武士沉声道:“去传大将军诸子。”

那武士应了一声,随后也是急匆匆的去了,紧接着一个武士便是跑了过来:“太原公!我等自坑厕内搜出此人。”

青年转头看去,便见一中年文士被几个武士簇拥着揪着脖领便是扔了过来,青年便是一脸诧异:“崔侍郎何故于此?”

那人便是方才于门外与那位陈将军闲聊的崔侍郎,此时却是呆呆的看着青年,只是坐在地上,似乎是受了惊吓一般,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呆滞的看着青年。

而正在这个时候,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见到那青年之后便是上前大哭,那崔侍郎见状便是又看向那中年文士。

只见他只穿着一只鞋子,上前便是跪在地上对青年磕头大哭:“太原公!仆几不能复见明公啊!”

青年见状便是急忙上前搀扶那中年文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崔侍郎呆呆的低着头,而那中年文士则是哭诉道:“仆等正与大将军议事,彼膳奴兰京者频频窥探,大将军呵斥其退下,顾我等言,‘昨夜梦此小人以刀斫我,当速斩此奴’彼时兰京尚未退下,约莫听见大将军此言,心怀怨怼,片刻之后复呈饭食,大将军又斥其曰‘我未索食,汝何为来?’兰京自盘下抽刀言,来杀汝!”

说着说着,这文士便是扑地大哭了起来:“须臾弹指之间电光火石,仆等惊诧不能进,便出寻护卫,谁知,谁知………大将军啊!”

青年闻言,也是落泪,又是对着那团血肉唾骂:“贼子该死!彼兰京者,梁国兰钦之子也,大将军待其优厚,便欲图归乡,大将军不允,未料此贼竟有此等心思!大兄!我的大兄!”

四下武士尽皆听的清楚,便是也跟着悲痛嚎哭,眼露凶光,众人皆是高氏家将私兵,主公遇刺,自然是同仇敌忾。

那文士这个时候反而是收起了眼泪,对青年道:“太原公,万勿伤心误事,高氏安危,皆系明公一身啊。”

青年闻言,方才拭泪点头,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便是吵嚷了起来,尽是高家子弟以及朝中权贵前来询问大将军安危。

青年收拾了一下心情,便是脸色泰然的缓缓带着武士们走出了柏堂,却并不放众人进来,只因此时门外几乎聚集了整个东魏朝廷的所有文武大臣的家人和高氏子弟。

“太原公!大将军安否?”

一见青年走了出来,众人便是急忙的上前散乱的开口询问,那青年依旧是面色淡然的开口道:“家奴造反,大将军负伤,并无大碍,诸位不必在此聚集,已召太医令进内诊治,不日便会康复。”

人群当中那身着锦袍手持硬弓的少年闻言依旧是面色严肃,却是察觉到了一股视线注视着自己,便是也不免的看去,只见人群当中另一个青年与他对视着,两人虽无言语,眼神之中却是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三兄,大兄之事,你怎么看?”

等到人群散去之后,锦袍少年便是找上了这个青年,而青年也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叹息了一声:“大兄,凶多吉少啊。”

少年脸色微微难看了一下手中拿着的弓箭都被捏的嘎吱作响:“他竟真的敢!”

青年看了少年一眼:“不必妄下定论,此时谁又能说的清楚?况且………”

青年看向了远处漆黑的街道语气讳莫难测:“高家现在需要他………”

两人口中的他,自然只有此时挺身而出的那个青年,两人的二兄,东魏大丞相高欢之子,此时遇刺身亡的齐王高澄的二弟,太原公高洋!

而这个少年就是高欢第七子高涣,此人虽年幼,却是身材魁梧,颇为武勇,从小便是常对人说,我日后必为大将之材,颇得高欢喜爱,曾顾左右而言:“此子类我!”

高涣也果然没有辜负老爹的期望,此时虽然尚未成年,却是有举鼎之能武力绝伦!

而此时和少年对谈的那人,便是高涣的三兄永安郡公高浚,此人为高欢三子,然而其母却为寡妇再嫁,嫁给高欢之后不满十月,便是生下了高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