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梓，我想用我的秘密来交换你的秘密。”
陈灿看向程梓，压下自己心中翻滚的情绪。
他在程梓同样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哥哥，陈璨，比我大3岁。”
陈灿吸了一口气，咽下喉咙里的酸涩。
看着照片中的少年，他压低声音：“正如你看到的，他9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走的，可能是生病吧。”
陈灿盯着照片上的男孩，强忍着情绪：“自从哥哥走后，妈妈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在我的记忆里，原本温柔可亲的妈妈变得整天整夜都在哭，我总是能听到半夜里传来的呜咽声。我知道她每天都很痛苦，那时候她还那么年轻可是她的头却发白了许多，她的眼里总是带着是悔恨，悲伤和不甘。”
程梓听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声音哑哑的，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抖。
“爸爸也一直强撑着情绪，去安抚妈妈和照顾还小的我，那些年，那些日子，我已经记不清持续了多久，只记得她每天白天会把哥哥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扔外面，晚上的时候又像发疯了一般去找这些东西。”
“爸爸告诉我，让我好好呆在房间，不要出来。很多次很多次，我都在卧室里面推开一条门缝，看着爸爸和妈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见了，只是妈妈再也不允许我靠近她，也不允许我去哥哥的房间。直到今天，哥哥的房间还是紧闭的。但是我还是知道，妈妈总是会偷偷的一个人进去，过很久很久，会红着眼眶出来。后来，也就是持续到现在，我的妈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她全身心的投入工作，把自己累倒，好起来，继续工作。然后重复这样的日子。”
陈灿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程梓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听着陈灿一口气说完这些，她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她缓过神来拍了拍陈灿的后背，想给予他一点安慰。
听见陈灿叫自己的名字：“程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理解她，也心疼她，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孩子，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没办法去缓解，所以她做什么我都理解，她已经很努力，很用力的在为这个家撑着了。”
程梓看着蹙起眉头的陈灿：少年白皙的脸上充满了悲伤难过。
她看向面前的墓碑，照片上的小男孩还是在无忧无虑的笑着，阳光又灿烂。她又扭头看着陈灿发红的眼眶，她以为陈灿会哭，但是面前这个倔强隐忍的男孩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很复杂，心中的思绪都被揪在一起。
沉默了很久，程梓还是没有问出自己的疑惑。
反倒是陈灿，平复了情绪后，再次开口了：“我其实原来不叫陈灿，是哥哥去世后一年，妈妈给我改的，但是我也忘了原本我叫什么了。”
“原本我叫……”陈灿停顿几秒却又很快的说：“我也忘了！”
陈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故作轻松地在墓碑旁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悲伤，看着程梓认真的说：“等我想起来会告诉你的。”
程梓点点头，她望了一眼陈灿，少年的眼眶还是红的，面上却装作无事的样子，似乎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程梓犹豫了，她知道陈灿为什么把秘密告诉她，她也知道，陈灿其实很不好受。
程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在陈灿旁边坐下来，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我们是朋友，朋友应该互帮互助，真心相待。”
陈灿看着她点头。
程梓向陈灿伸出小拇指：“拉钩，秘密交换秘密，谁也不说给别人听。”
陈灿伸出小拇指与她拉钩。
程梓垂下眼眸，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说起。
想了很久，她开始对着陈灿说：“其实我很害怕这里，我害怕面对，我还是没有勇气，去好好的正常的在这里，在奶奶身边。”
程梓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我挺佩服你的。陈灿，你有勇气，能够把自己的秘密向我坦诚公布，而我却和谁都不敢说，哪怕是亲人。但是，我们拉勾了，所以我也把我的秘密说给你听。”
陈灿微笑的看着程梓，给予肯定的眼神。
他鼓励她：“我们其实都很勇敢。”
程梓点点头，眸子中的不安消失了一些。
她低下头不由得抱住自己的双腿，缓缓开口：“其实在我两三岁的时候，爸妈因为工作就把我交给奶奶了，我在这里生活了3年。直到夏天我过完6岁生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我抱着我最喜欢的闹钟，拿着奶奶切好的西瓜。我看见门外有一个大叔在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还问他是不是想吃西瓜，他说让我帮个忙。”
陈灿侧头看她，她的眼眶已经泛红，却还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
陈灿清晰的听见她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他让我跟他一块走，去个地方，很快就能回家了。我跟着他没走几步，他就夺走了我的西瓜，扔在了地下，他一把抱起我往前跑，我开始反抗，我的闹钟也摔在了地上。我不知道他带着我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后，他停下来一把将我摔在地下。”
程梓停了停，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很疼很疼，我记得我很疼。他叫我别出声，可是我真的很疼，很疼，我忍不住。”
说到这里，程梓已经控制不住的在发抖，她用力的怀抱住自己的双腿，泪水打湿了袖口。
陈灿看着不停发抖，啜泣的程梓，他感觉到程梓的害怕，难受，痛苦，他掏出纸巾来，他突然后悔和她交换秘密了，他想让她别说了。
可是程梓虽然啜泣着，可是说出的话却依旧缓慢清晰：“那个人叫我别出声，可是我因为疼忍不住，他突然吼起来，他开始大喊。是我的声音吵到他了，他拿起旁边的砖头开始砸我，我感觉到脸上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冒出来，很疼很疼，我感觉我已经没有了力气，我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在一下一下，砸着我，直到我彻底失去意识，再醒来已经是医院了。”
“我醒过来以后，我面前围了好多人，有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没有见过的人，有警察来问我，可是我说不出来话，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敢说话，我害怕，他们会像那个人一样嫌我吵。”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杀人犯，逃到这边过来的，只是刚好在门里面看见了我，那件事情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我也不敢回来。我很害怕，看到这里的东西，房子、窗户、人。我很害怕，我真的不敢再回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能梦见那个人，他叫我别出声，在梦里，我捂着自己的嘴巴，我不敢发出声音，很多次很多次，我都能看见他在朝我招手，让我过去，带我去一个地方。”
陈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程梓小小的脸上，表情扭在一起。他皱着眉，他很后悔，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复杂起来，涌上来愤恨，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程梓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指甲都揪的泛白。
她继续说到：“我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用小狗来让我回来，我知道，他是想让我面对，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我应该勇敢一点，去面对，去直视恐惧。这件事情和奶奶没有关系，不是她没有看好我，是我自己跑出去的，我也知道奶奶一直自责，可是这么长时间，我竟然都没有回来去看过奶奶，也没有和奶奶好好说过话。”
“陈灿，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已经十年这么长了。”
听见程梓问自己，陈灿松了松自己发红的双手，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
陈灿压低声音：“程梓，这个事情，既不怪你，也不怪你奶奶，你是受害者，所以你害怕，恐惧这里。我想他们都是理解你的。当初你还那么小，对你造成的伤害和阴影却那么大，这些都是挽回不了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更加需要时间去成长、面对。”
“陈灿。”程梓叫他。
看着程梓抬起头，她的泪水早已浸湿了面庞。
陈灿抽出新的纸巾递给她。
程梓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勇敢一点，去面对这个事情，去战胜这些年的阴影。奶奶已经自责了这么多年，我其实应该早点来的。”
他抬头看看天空，乌云压的更深了，仿佛要掉下来一般，他不敢仔细想，一个刚满六岁的孩童，那个坏人是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程梓当时那么小，她这些年得有多大的阴影。
他不能敢想事情发生过后，程梓该有多害怕，她晚上能睡着觉吗，她的奶奶，父母，该有多心碎。
陈灿捏紧的双拳泛白，手上的青筋暴起，他一字一句的对程梓说道：“程梓，你要记得你没错，是坏人的错，你不需要为此承担责任，你已经很勇敢了。你的善良从来都不是错的，人从来都不应该为自己的善良买单。”
程梓听他叫她的名字：“程梓，你不需要活在阴影当中，坏人会受到惩罚，而你，应该继续成长起来。”
程梓擦擦自己的眼泪，她看了看旁边的墓碑，照片上的少年还是那么灿烂的笑着，她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墓园，成千的墓碑仿佛都听到了她的秘密。都好像在鼓舞这她，都在告诉她要走出来，要勇敢面对，为她所动容。
她看着陈灿，少年皱着的眉头下是坚毅的目光，她看到了陈灿支持的眼神。
程梓放下紧绷的身体看着陈灿微微一笑，她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对上陈灿的眼睛说：“谢谢你陈灿，谢谢你愿意和我交换这个不为人知的密码。”
看着程梓发红的眼眶里还带着泪水，细腻柔软的小脸上被擦的泛红。
“你知道吗，陈灿。我突然觉得能说出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过不去了。”
程梓揉揉眼眶，看着墓碑，也看着陈灿。
陈灿站起身来，松开捏的发白的手掌，他回应她：“突然感觉没那么束缚了，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我们不应该困在回忆里。”
他鼓舞程梓，面上带着坚定：“我相信你！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
少年们的脸上，仿佛都轻松了许多，程梓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不那么难受了，她突然感觉很明亮，也觉得自己很勇敢，她能面对了，也不那么害怕这里了。
远方的乌云被风吹散开来些，漏出藏在下面的一丝阳光，照的云朵发出彩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