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章权将白天的事情一一记录,接着又拿出游学刚开始时记录的军户资料,两相对照起来。
宗室、军户。
虽说看起来这两种人并不相干,但在章权心里,这两个其实已经反应出大明的另一个问题,贱籍!
虽说宗室不属于贱籍,可宗室制度发展到如今,这些宗室子弟又与贱籍何异?
就如同朱老九一般,顶着镇国中尉的名头,却干起了朱家的祖业,这要是让朱元璋看到,非得气死不可。
当初朱元璋设置宗室制度,就是想让自己的后世子孙,最少也得过上富家翁的生活,可没想到发展到现在,他的这些子孙却又开始了讨饭。
章权在自己记录的资料里翻找起来,除了宗室和军户的资料之外,他在游学路上还接触过许多贱籍。
丐户、乐户、匠户、皂吏等等
找出贱籍的资料后,章权一一查看。
这些贱籍种类繁多,大多从事的是社会底层职业,这其中最特殊的是皂吏,虽然这些人是官府中的小吏,但却被归为贱籍。
百姓们虽然畏惧胥吏,可是却打心里瞧不起他们,就连朱元璋当初都说过,‘吏胥心术以坏,不许应试。’
贱籍世代相传,不许改籍,不许科举,甚至不能和平民百姓通婚。
章权将这些装订在了一起,然后在最后面写上了自己的评价。
“贱籍定等,何其荒谬!
以贱籍定人之贵贱,不可取!
孟子云:“人皆可为尧舜”
人生天地之间,当人人生而平等。为官者、为民者,哪怕是街边一乞儿,虽位置有贵贱,但人格却无贵贱。”
写到此处,章权想起了王阳明的一句话,他直接将这句话加到了自己的评价里。
“若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
一年后。
转眼已是崇祯六年,章权在今年也已年满十四。
游学一年多时间,章权长高了许多,也变黑了许多,此时的他早就褪去了虚浮,变得更加沉稳,
如今他已走到了赣州府。
这一年多里,章权经历了太多的故事,见到了太多贫苦百姓的窘迫,与之相对应的是官宦乡绅的奢靡生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章权嘴里嘟囔着,在田间的道路上默默行走。
半天时间后,章权停下了脚步,离他不远的田埂边,一个和尚趾高气昂的站在一群佃户面前。
“我告诉你们,有闺女的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有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女人的开荒地!”
和尚的声音很大,章权听得真真切切。
佃户中,有年轻的几位少年,压不住火气,扛着锄头就想上来找和尚拼命,却被年老的佃户死死拉住。
看着年轻佃户的骚动,和尚的脸上有了几分狰狞,他不屑的威胁道:“你们这些人,别一天天的不知道好赖,话我已经说到了,谁不愿意,大可别耕种我们寺的地,这天底下的佃户多的是。”
和尚走了,佃户们唉声叹气的蹲在地上,那些年轻佃户的脸上满是屈辱,他们想拼命,可家里的老人却不准。
“爹,咱们就非得种他们的地不成?”有年轻佃户扔了锄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忽然大哭起来。
“咱们村闺女嫁不出去,我们也取不上媳妇,这日子我过不下了!”
佃户中的老人沉默着,没人说话,只有几位年轻人捶胸顿足,悲愤不已。
章权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刚才的事他都看到了,但他有些不明白那和尚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丈,我是南康府的士子,我想问问,刚才那和尚为何要给你们说那些话?”
章权问的直白,他找的是最年长的一位老者,可这老人听到章权的问题后却猛地脸色一变。
“我不知道!”老人直接起身,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都别在这呆着了,回家!”没等章权继续开口,老人就直接驱赶着其他人回家去。
年老的纷纷起身,他们的年龄稍大,生性谨慎,平日里也不愿多事,更不会跟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屈辱。
但是这番举动去激怒了人群里的年轻人。
有一位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直接怒喝道:“回什么家?咱们哪还有家?都快被那和尚嚯嚯的断子绝孙了,还回什么家?”
紧接着,又有一位年轻人站出来大声喊道:“你们怕羞人,我却不怕,这种丑事被外人知道也好,刚好也让别人看看咱们村是有多窝囊。”
老人们根本拉不住,这些年轻人今日算是彻底被和尚的这番话激怒了,他们平日还能忍下去,可今日却怎么也忍不下去了。
这些年轻人更像是将章权当成了宣泄口,他们不管不顾的将事情尽数抖落出来。
老人们无力的蹲坐在地上,使劲地锤着自己的脑袋,他们也窝囊,也屈辱,但他们更想保住一家人的饭碗,能让一家人将就着吃上一碗饱饭。
听着年轻佃户的叙述,章权脸色铁青,拳头也攥的紧紧地,他只觉得胸腔之间一股怒火喷涌而出。
“秃贼,安敢如此”
章权大喝一声,游学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积压了太多的戾气,如今在听到这些人说的事情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这些人都是佃户,租种的是寺里的田产,租子高些,借贷的利率高些,这些自不必说,章权一路上见过太多这种事了。
可这些秃贼做的事远不止于此,章权听到的那句,有闺女的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有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女人的开荒地,这些便是那和尚的罪证。
清规戒律被这和尚当成了摆设,色戒被他破了个干干净净。
怪不得,怪不得这里的闺女嫁不出去,这里的年轻人娶不上女子。
该杀,该杀!
章权满脑子都是杀字,眼睛更是变得通红。
“那庙在哪?”
年轻人咽了咽口水,给章权指了指方向。
章权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大踏步离去,他要替这些佃户讨个公道出来,他也要让那和尚知道,什么叫怒目金刚!
年轻人看着离去的章权,有一人忽然小声的喃喃自语道:“不会是去找那和尚的麻烦吧?”
所有年轻人的眼神顿时一亮,有人迫不及待的提议道。“咱们跟过去帮忙吧!”
可还没等这些年轻人有动作,就被老人死死的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