淯水畔，张飞大营。
足足千余老卒送到营内。
这些兵卒大多四十往上，年纪稍大，但久经战阵实力强悍、经验十足。
按理说……
他们功劳极大，有些甚至是军中伍长、什长——
无论是关羽还是刘备，自不可能直接把全部岁数往上的都淘汰了。
准确说。
队率以上，依旧保留在军中。
这让被淘汰这批人就更生气了。
“三将军，你们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他们跪地哀嚎。
然而。
张飞这边，本身就带了年龄颇大的一批元从部下，又怎可能帮他们说情？
他压着脾气，强忍烦躁，耐心道：“诸位是我大哥的元从，此番肯定不是把你们淘汰下来，而是体谅你们年岁大了，想给你们找更好的差事。”
“三将军，这哪来什么好事……”
有人苦着脸。
他们虽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鸟尽弓藏”，但绝不相信被淘汰下来是好事。
好事能落自己头上？
那些队率怎么没得到好事的机会！
一个个气闷了，偏偏不敢在张飞面前发作。
这位是真敢鞭挞士卒的。
回头张飞火了，给他们一顿鞭子，张飞自己顶多受一顿训，或是罚俸、贬值，他们的打是纯纯白挨。
这也是李俊把他们往张飞这边塞的原因之一。
“威名”摆在这儿！
张飞笑了笑。
他最近跟着种地，虽然恨不得一天把事儿做完，但对底下人态度确实有些变化。
至少……
耐心多了那么一点点。
“你们知道李先生吗？”
“哪能不知……”
大伙对视一眼，虽不曾表现出不满，但也没啥太好的脸色。
他们到这儿，不就是因为这位李先生吗？
此子来前，大家都好好的在军中办差，来之后，三天两头来新花样，眼下还被裁撤到新营地。
美名其曰……
转岗？
张飞眼角一跳，忍住急躁，道：“先生学究天人，擅长农术，能增产粮草、活人性命，当然，这些与你们无关。”
他起身走动。
“与你们有关的是，这位先生有效仿孔圣之心，崇尚有教无类，军屯营内皆得他传授蒙学，如今皆已识字。”
张飞扫向他们。
“你们想识字吗？”
“啊？识，识字？”
大家懵了。
这玩意儿，他们平生从没想过，到了快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陡然要他们识字学习……
太荒谬了吧？
其中一人不禁懵逼道：“三将军，若早上十几年、二十年能识字，我等确实感激不尽，但如今我等已是四十有余……可否让我等子侄进学？”
“你们有功，子侄自然也能上学，这与你们识字上学并无干系。”
张飞负手而立。
李俊没说过功臣子侄的事，但以张飞对李俊眼下行事风格的了解，连寻常军屯营士卒都得到培养，他们的后人能少得了？
迟早的事。
他一边揣摩，一边蹲下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读书没用？”
跪着的众人连连点头。
张飞看向其中一人。
这是他大哥的人。
“你叫齐六，小沛时跟了我大哥，是也不是？”
“三将军竟还认得我。”
齐六伏在地上。
张飞叹道：“哪能不认得，当年我丢了徐州，心中惭愧恨不得去死，结果驻扎小沛后，你们还是支持我大哥，其中就有你。”
他语重心长。
“你们可知我大哥之难？”
众人对视，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摇头。
齐六讲的直白。
“三将军，我们都是粗人，不懂什么文化，主公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我们能办到一定赴汤蹈火！”
这批人都是百战老兵，跟着刘备颠沛流离，忠诚是没话讲的。
张飞很感动，他连连拍了几个人的肩膀，叫出他们名字，而后沉重一叹。
“你们瞧瞧子龙，一万人敌，如今愣是磨出了治世之才。”
张飞唾沫横飞，更是痛心疾首，但……
这话一出，大伙登时低头。
赵云带人入村下地，大伙有目共睹，做不得假。
张飞指着西南边。
“连我，你们可以去田溪村打听，这几个月来，我老张是不是经常去那边带头种地、开垦，在这边也是帮着一起挖土围田，才造出了眼前的湖泊。”
张飞所指的地方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
此时，湖中养了一群鸭子，边上还停了许多船只。
然而。
一个月前，这边还是一块薄田。
张飞这番话，意思很简单——
本将都在种田，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大家哑口无言。
张飞道：“北边曹操，这些事你知道谁做的？那些世家子弟、读书人，可咱们没这等人，只能自己撸袖子上。”
“让你们读书，就是希望万一我大哥能成大事，你们也可跟着做官，不必四十有余还刀口舔血，同时也能帮我大哥顶替空缺。”
他站起来，吹胡子瞪眼，声如洪钟、气势非凡。
“谁说离开世家子，咱们就没法治好国、做好事？我张飞偏要让他们知道，这世道离了他们一样能行！”
“能行！能行！”
营内传出接连大吼。
士气如虹！
张飞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子章递的条子好，自己应变也好，从头至尾没出差错。
这帮老杀才算是镇住了！
不过。
教书这事儿，他还真不擅长，必须李俊来才是。
……
第二天，李俊就来了。
对这帮人，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只要思路调整过来，一个个乐意做事不抵触，那就好办。
一边做事、一边教育——
实习制！
“先生。”
大伙态度变化很大，已经没最初的敌意。
李俊也将自己计划道出。
“诸位早早便跟随主公建功立业，身手非凡，只是欠缺知识、能力，否则岂会止步于眼下功位？”
“那我们现在任务就是读书吗？”
大家心底忐忑。
昨天慷慨激昂没错，但临了，他们还是紧张担心的。
李俊笑道：“大家不用紧张，你们的情况略有不同，与军屯营之人不可同言而语，你们每日有半日学习，另外半日则是办差。”
“带兵、农事、处理政务三项，你们会轮流去经历、学习，我会择其优安排方向。”
啊？
大家面面相觑。
一边读书一边当官，这是哪门子的事儿。
“你们都是干吏，能力出众，只是欠缺知识，但知识可在运用中学，遇上难处再去学习更有针对性。”
李俊解释。
大伙听得挠头，但也明白这位先生似乎与常人不同，三将军所言之事似乎也是真的——
对方是真打算把他们培养成官，而不是继续当兵。
“没听明白？”
“听明白了！谢先生！”
齐六噗通跪下。
其余人也迅速跟上，一个个叩谢恩情。
能读书当官……
那自然当官更有前景。
更何况，此事还能帮到刘备，他们哪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