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一日,南方的商船跟着回归。
船上是糜家的掌柜。
到了新野,船开始卸货——
不是别的,清一色的鱼藤草,船的甲板甚至铺满了土,就是为了让鱼藤草尽可能存活下来。
岸上,刘备整理着装、严阵以待。
“子章,备这般装束不太失礼吧?”
“主公勿忧,张先生不是凡俗之辈,只要态度至诚,穿着不是大问题。”
李俊笑道。
此刻的刘备,穿着确实不太正经——
穿着武服,袖子、裤腿还有泥水的痕迹,一时间难以洗去。
但是。
回去再来,怕是来不及……
没办法。
刘备刚从田里回来。
自打春耕开始,刘备就身先士卒,带着亲卫去帮之前登记在册的百姓耕地,狠狠收了一波民心。
结果。
刚才,突然斥候来报,糜家船队回来了!
他只好匆匆来此。
……
“仲景先生,前边就是新野了。”
“哈哈哈,抱歉,让各位久等,甚至都没能回家过上正旦,还陪我去了一趟长沙……更让玄德公久等了。”
张仲景颇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
糜芳却朗声笑道:“这有什么?先生淡泊名利、活人无数,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别说等上一两月,就是等上一年半载也不在话下。”
他正要接着跟张仲景聊,从船的缝隙看出去,只见外边河边简陋码头上,刘备翘首以盼一脸期待。
“先生,我主已在外边等候。”
“哦?”
张仲景转头。
只见岸上,确实有不少人挤在那边。
一眼扫去……
他的视线,定睛在一个耳朵奇特、双手很长的人身上。
“那相貌万中无一之人是?”
张仲景指向那人的方位。
糜芳循着看去,登时笑道:“您口中万中无一之人,正是我家主公。”
“竟是玄德公!”
张仲景吃惊道。
这体态特征确实是奇人异象,在古籍中有“帝王相”之称。
不过。
他所想……
自然是好奇,这般体态会不会导致刘备身体状况异于常人。
真想把脉看看。
张仲景内心暗道。
他整理着装,不敢再坐着,与站立的刘备遥遥相对。
终于,船只靠岸。
糜芳带张仲景下船,见到刘备,当即笑着介绍:“主公,这位便是仲景先生,我等离开荆南大山又在长沙待了一阵,故而来晚一步。”
“仲景先生曾镇守长沙,回到长沙待上一阵理所应当,就不知如今伯瑜、元直治理长沙效果如何?”
刘备笑问道。
张仲景感叹道:“成绩斐然啊,如今的长沙吏治严明、上下一心,可见治理者之能。”
“仲景先生主要是在长沙为一人治了病,故而耽搁,否则早早就来了。”
糜芳继续解释。
李俊笑道:“人命贵重,先生救人性命,此乃天功。”
“老朽也谈不上救下。”
张仲景叹息,“那孩子早年寒邪入体不得治愈,以至于时常反复,老朽之药也仅是治标难以治本。”
寒邪入体、时常反复?
李俊心中一动,想到了后世才命名的一种可怕疾病——
哮喘。
此病症便是在后世也无人能根治,仅能用药缓解。
听张仲景的言辞,对方所得应是寒性哮喘。
他不禁问:“此人之病症,可是久喘不愈、呼吸困难?”
“正是!”
张仲景点头,眼中露出诧异之色,“你也知道此病?”
“有书载,此病可用麻杏石甘汤,此外也有消痰破饮之法,只是此病无法痊愈、只能缓解,若想减少病发还需壮大自身之根本,不曾病发时以扶正之药助之。”
李俊道。
张仲景连连点头,眼中放光。
“神农百草经有言,咳逆上气,麻黄治之。对应正是此症,先生所读可是此书?”
“正是。”
神农百草经成书很早。
但是。
在东汉年间才编成册,托以“神农”之名,记录许多病症克制之法。
哮喘就是其中之一,而麻黄便是攻克主药。
然而。
此法亦是仅能治标。
李俊说的还有一些是后世的理念——
不止要治标,还得壮大自身、强健根本。
张仲景沉吟再三,连连点头:“先生所言极是,病发时需以攻邪为上,平时却要扶正根本,方可抵御外邪。”
他想到此处,陡然心中一动。
抬头。
“可是子章先生当面?”
“末学后进,偶尔读过一些书籍,当不得先生之名。”
李俊施礼道。
他真的只是偶尔看过……
而眼前此人,那是真的医学大拿,留名青史的那种。
张仲景严肃还礼。
“才高不论年龄,孔圣亦有拜师儿童,况且先生有真才实学、造福大众之大志,实令机惭愧。”
随后,张仲景说起过往。
他早年也有匡扶大汉、拯救苍生之念,然而当官十数年,他越发感觉治政之艰、人心繁复。
很多良策利于百姓。
但只要不利于世家,便会受百般阻挠,甚至提出此策之人也会被责罚。
苍生艰难啊!
最后,他叹息道:“机无能,只好避世研究医术,渴望以医救人。”
“先生心志高远,备佩服。”
刘备在一旁非常动容。
他能理解张机。
早年间,他也有类似心情——
分明有匡扶大汉之心,却遭受小人百般刁难、阻挠,以至于策略不成、仕途艰难。
连老师卢植也是受小人攻讦才受难。
他太明白那种感觉了!
张仲景一脸惭愧。
“避世之人,谈何志向高远?多年所学,也不过成书一本,救病治人也是极少。”
“先生学问、志向都是极高,成书一本定流芳百世,想必能活人无数,只是就如今而言,真正要救人还需先生出山传授此法,将治病之法传于更多人。”
李俊深深一拜,“还请先生勿要推辞。”
刘备亦是施礼,深拜道:“子章之言,亦是备之想法,还请先生不嫌刘备学识鄙陋,留在新野为备指点迷津。”
“诸位……机岂能不从!”
张机心情激动,手都在发颤。
无论身为太守还是医者,他从未得到如此大的礼遇——
二人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医学,认为这是可以拯救苍生的大学问,而不是不起眼的旁门之学。
末年得知己,如何不激动?
不过。
他冷静下来,道:“救人救到底,子章之学于久喘之症有大用,还望子章不吝教授,机愿以所著之书换之。”
“先生此言辱俊太甚!俊岂是吝啬小人?”
李俊佯作恼怒。
“机非是此意……”
张仲景连连告罪。
李俊给刘备使了个眼色,寒暄一阵,便拉着张仲景到一旁交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