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张阁老敢苦一苦百姓吗

问泉亭里,赵贞吉已经被彻底架起来了。

面对张居正突然打起的直球。

赵贞吉心中愈发沉重。

自己要是拒绝,那就是在说自己此前说的为朝廷做事为皇帝分忧的话,都是假的。

可要是自己答应下来帮忙的话……

那自己岂不是也要陷入苏州、松江两府如今的困局之中。

赵贞吉苦思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此次张阁老南下,乃是领了皇命的钦差,国策如何张阁老最是清楚。

在下虽然在南直隶为官,但地方上盘根错节,下官这几年也只能是为朝廷和陛下勉力支撑住而已。

张阁老此次所托,在下不敢说大话,力所能及的,在下必当全力以赴。”

问泉亭里,赵贞吉绞尽脑汁为自己做预设,打铺垫,然后还要表现出……

愿为张阁老赴汤蹈火的模样。

张居正依旧是笑吟吟的注视着赵贞吉,随即开口道:“也不是难事,就是当下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改棉为桑,大抵需要十万两白银,十万担粮食,不知孟静兄能否筹措出来?”

如今苏州、松江两府的棉农,也只是刚将棉苗栽种下去,一切还来得及。

按照张居正的估算,有这十万两银子和十万担粮食,大抵是够补偿两府地方上的那些个棉农。

赵贞吉却是心中一沉。

此刻在他眼里的张居正,就是一头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狮子。

正张着血盆大口,狮子大开口,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赵贞吉面露为难:“张阁老大抵是知道的,去岁南边多有水患,去岁一直在赈济百姓。今年刚开春,夏粮还有好几个月,张阁老一下子要这么多钱粮……”

“很为难?”

张居正身子前倾,目视着赵贞吉。

赵贞吉点点头:“张阁老需要,自然也是能拿出来些的,只是……”

张居正目露审视,淡淡问道:“孟静兄能帮着拿出来多少?”

问泉亭外,苏州府的这场春雨,大了一些。

雨水从天空中落下,砸在假山和屋顶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池中水面已经乱作一团。

大珠小珠,水花溅的四处都是。

“一万两白银!”

“一万石口粮!”

赵贞吉许久之后方才沉声开口,目光中透着诚恳:“下官豁出去了,给南京传讯讨要,再与苏州府的粮商们拆解一些,大抵是能拿出这么多给张阁老!”

张居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自己要的数目不光是不够,就连能能出来的,也不过才到一成之数。

一直身处京师中枢的张居正,第一次感受到了地方上做事的艰难。

赵贞吉脸上浮出难色,小声道:“下官过来的时候也问询过,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棉农,今年提前将棉苗种下。而张阁老这一次过来,表示为了朝廷做改棉为桑的事情。

张阁老要钱粮,也是为了让这些棉农拔了棉苗,改种桑苗。而这笔钱粮,就是要用来平息棉农不满的。”

张居正看向心里透明的赵贞吉:“正是如此,不论为何今年两府棉农要提前种下棉苗,朝廷要做事,总得要按照规矩来的。”

赵贞吉却是笑了一声,在张居正不解的目光下,开口道:“张阁老当真以为,拿出这笔钱粮给棉农们,就能办成这件事情?”

张居正当即拱手朝向北方,沉声正色道:“此乃国策,是为朝廷和陛下做的事情。而且改棉为桑,并无影响百姓们的营生,为何这件事便办不成。”

赵贞吉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如今棉农手上握住已经种下棉苗的土地,张阁老要改棉为桑,便要拿出钱粮赔偿。

可是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就能让棉农答应下来吗?”

赵贞吉觉得眼前这位内阁大臣,多少是有些单纯的。

他继续说道:“棉农今年提前种下棉苗,大抵就是为了等张阁老过来。到时候棉农们开出高价,张阁老敢答应吗?即便是答应了,钱粮从何处来?

就算是有足够的钱粮,棉农们若是依旧拖延改棉为桑,张阁老又会如何处置?

再者说,张阁老当真清楚,这些棉农都是为何敢这么做吗?”

赵贞吉一连串的询问,直接让张居正沉默了。

可是,赵贞吉却不打算停下来。

不把张居正难住,怎么让他放过自己,去找上头解决问题?

赵贞吉最后沉声说道:“而最为关键的,为何棉农敢这些做?张阁老若是在两府查出问题,又是否敢将其摆到台面上去?”

台面,是京师,是内阁,是皇帝面前。

张居正彻底沉默了。

这几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些问题,只是他不敢也不认为现在是查清这些问题的时候。

赵贞吉瞧着张居正的模样,心中已经是知道大概,不免轻叹一声。

“张阁老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办成这件事情吗?”

……

“张太岳若不明白背后的原委,这件事必定是办不好的!”

北京城,严府主屋旁的书房里。

严绍庭对今日休沐,正在书桌前纸笔写字的严嵩说了一句。

书桌上,已是八旬的严嵩平日里走哪都是颤巍巍的,可是此刻手中纸笔却是纹丝不动。

他正在写着一首词。

是苏东坡的赤壁怀古那首词。

此刻,严嵩已经写到了遥想公瑾当年这句。

听到严绍庭开口说话,严嵩稍稍停下笔,小心的兜起笔锋,将手中那支值钱百两的湖笔放在一方五岳形制水晶笔架上。

“你是说,你爹他会暗中出手,阻拦张太岳办成这件差事?”

如果真是这样,严嵩自认为,或许该找儿子聊一聊东南的事情,万不可在这件事上插手。

严绍庭却是点头又摇了摇头:“父亲大抵会插手此事,但或许不是在苏州、松江两府,那边在朝中有不少清流,父亲插不进去手。”

严世蕃就算要插手这件事,也只会选在浙江。

严嵩听完亦是点了点头。

浙江有郑泌昌、何茂才在,整个浙东地方官府,也都是严党中人。严世蕃就算想要插手,坏了张居正的差事,也只会选在浙江。

老严头脸上露出笑容,抬头看向站在面前,已经做到了翰林院侍读的大孙子。

“那你说说,为何会觉得张太岳在清流无数的苏州、松江两府,是成不了事的。”

严绍庭轻笑一声:“正是因为两府牵连到朝中的清流太多,所以张居正势必办不成事。如果孙儿猜测无错的话,两府棉农这会儿已经将难题摆在他张居正面前了。

或是以不会种植桑树为由,亦或是朝中有风声提前下去,两府棉农提前种下麦苗。

可不论如何,张居正都要面对那数万棉农的抵抗。”

严嵩点头道:“苏州府、松江府当下局面,或许会如你所说的一样。但他张太岳却是钦差大臣,难道他就不能压下两地百姓?”

“除非他张居正能发狠。”

严绍庭淡淡一笑,反问道:“难道他张阁老,当真就敢做出苦一苦两府百姓的事情吗?”

严嵩面露思索,半响后开口道:“如果他当真办不成这事,你的意思是,届时便由我严家接手这件事去做?”

“此事万万不可!”

严绍庭当即开口,止住了老严头这个想法。

苏州、松江两府改棉为桑的事情,只能是由张居正去做。

也唯有张居正才能去做。

自己去做?

那岂不是有碍张阁老进步了。

他笑着说道:“不光不能接手这件事,我们还要出手帮张居正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