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为入侵希腊而进行的各种准备（公元前481年）

Preparations for the Invasion Of Greece（B.C.481）

攻打希腊的命令一下达，就迅速传至帝国的各个行省。薛西斯要求各地开始进行必要的备战工作，包括征兵、制武器、造船、储备物资。薛西斯要组织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远征，需要筹集大量军费。面对所有需要准备的事项，薛西斯不仅从各个行省征税，还把作战命令完整、迅速地传至亚细亚所有附属国君主和行省总督那里，特别是与波斯帝国西部边境接壤又临近希腊的那几个附属国。

在现代，强国的做法是将武器和弹药储存在军火库和海军仓库里，这样一来，在进行一些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时，无论是进攻他国还是抵御他国的进攻，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得必要的军需物资。军费亦是如此。在应对突然出现的、紧急的、数额巨大的军事开支，现代国家比古代国家拥有更大的优势。因为钱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而人们大都对政府的商业信誉和诚信比较放心，所以只要承诺支付年利息，政府随时都可以筹集到大量金银。在某些情况下，政府颁布了一项规定，只要在特定的期限内归还本金，就可以不支付年利息，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政府借来的钱大部分是不会在特定期限内偿还的。事实上，债权人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因为他们追求的是钱生钱，而不是本金的安全。因此，那些信誉良好的政府都会劝说债权人降低利率，否则就一次性全额偿还债务。

通过这种方式，那些穷兵黩武的现代国家就可以将军费负担转嫁到另一方身上。然而，古代不存在这样的运作方式。薛西斯不知道如何发行国债，即使考虑过，他对波斯的国库也没有信心。他只能依靠征税来获得军费，然后迅速制造兵器和战车。此外，为了供养由征召的将士们组成的庞大军队，必须有足够的粮草。同时，为了方便粮草的储存和管理，还需要修建仓库。正如人们预料的那样，所有准备工作都需要时间。这些准备工作太过烦琐，以至于做完这些工作需要四年的时间。当然了，这段时间还包括了我们在上一章讲的人们讨论是否进攻希腊所花费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备战的主要场地就在小亚细亚半岛西部和爱琴海海岸。波斯各地都被收了税，但大部分粮草还是从那几个离战场最近的行省收来的。各地都提供了当地特色鲜明、优势突出的东西。有的地方送来了战马，有的地方提供了粮草，有的地方送来了兵器，有的地方造了船。按照功能的不同，船的样式和构造也各不相同。有的船是交战时使用的正规的桨帆船；有的船是运送士兵和粮草的运输船。此外，当时的工程师们还设计了许多构造奇特的船，船身特别长，侧面呈直线型，甲板又平又光。这些船会用来帮助建造横跨赫勒斯滂的桥梁。船身造得这么长，是为了让船横着排列于赫勒斯滂时，建桥的平台可以搭得更宽。总之，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尽管这些规模宏大的备战工作都是在爱琴海位于亚洲的那一侧进行的，因为波斯大军的首要行动是跨越赫勒斯滂。但读者们千万不要误以为此时爱琴海的欧洲一侧完全是受希腊人控制的，因为很久之前，爱琴海北部的陆地及海上的许多岛屿就已经处于薛西斯的统治之下。希腊人的统治区域更靠南一些。薛西斯预测，波斯军队一开始不会遇到任何抵抗，穿越赫勒斯滂后，可以直达雅典附近。由于爱琴海北岸各国都已经臣服于薛西斯，因此，薛西斯预测，行军途中遇到的问题，只可能是波斯军队本身的问题或沿途的地形障碍。他面临的难题其实是如何穿越赫勒斯滂，这里本就危险重重，还要在这里以船为支点建桥。此外，还有一个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那就是阿索斯山。

爱琴海西北部的陆地上有两个或三个突出的岬角。其中最北部的岬角最大，是高大的山体突入水面而形成的，它与陆地之间形成一个地峡。在古代，岩石遍布的山脉中的最高峰被称为“阿索斯山”。现代人们习惯上称它为“圣阿索斯山”或“圣山”，山上建满中世纪的庙宇、修道院及其他一些宗教建筑。

在古代历史上，阿索斯山非常有名。它沿着岬角延伸数英里，然后在面向大海的地方形成悬崖峭壁。它的海拔非常高，每当黄昏来临，在落日的余晖中，山峰的影子可以投射到二十里格之外的利姆诺斯岛。在古代航海家的眼里，阿索斯山就像是一个可怕的幽灵。当他们前往希腊或意大利，乘着简陋的船航行至此时，会看到山顶云雾缭绕，山脚下的爱琴海波涛汹涌，不时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好像勃然大怒似的。更让人害怕的是，据说，这里常常有一些可怕的畸形海怪出没，每当翻滚的海水无情地将落水的船员拍打到礁石之上时，海怪就会出现，把船员吞掉。

薛西斯为此次远征制订的计划是，军队穿过横跨赫勒斯滂的大桥，然后从陆路穿过马其顿王国和色萨利，一支由多桅帆船、运输船和桨帆船组成的海军舰队沿着海岸前进。远征军经陆路可以更便捷地到达目的地，而各种补给、武器装备、物资及辎重等则通过水路运送更容易。马尔多尼乌斯有些担忧，因为随着阿索斯山的岬角不断增大，海军舰队行进的安全性无法得到保障。

实际上，马尔多尼乌斯如此担忧，是有特殊原因的。因为很多年前，他曾在这个岬角目睹过一场可怕的灾难。灾难发生于大流士在位期间。当时，马尔多尼乌斯奉大流士之命远征。他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沿海岸航行至此，正准备穿越这个可怕的岬角时，暴风突然来袭。

那时，马尔多尼乌斯和舰队正好位于岬角的北部，而暴风也从北部刮来，直接吹向岸边。为了避开不断逼近的暴风，舰队必须马上掉头。然而，暴风来得既突然又凶猛，舰队根本来不及掉头。船员们试图通过扬帆来掉头，却发现呼啸的狂风把帆刮走了，船桨也被可怕的海浪击成了碎片。马尔多尼乌斯一行人很快就意识到，他们逃脱的唯一方式就是不顾一切继续绕过这个岬角，这样才能到达背风的安全海域。于是，桨帆船继续前行，领航员们和海员们竭力使它们远离海岸。

然而，他们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无情的暴风将船一艘接一艘地吹到礁石上，瞬间撞得支离破碎；可怜的船员们试图抓紧失事的船，但汹涌的海水又将他们甩进翻滚的漩涡之中，怪物正在那里等着他们，而海水就是残暴的怪物，准备用船员这样的猎物喂食自己的孩子。的确有几个船员穿过缠绕的海草，爬到了礁石上，成功逃离了海水的魔爪。但是，他们爬上去之后，却发现自己进退两难，上面是悬崖峭壁，下面是咆哮的巨浪。暂时的逃脱换来的只是延迟到来的折磨。最终，他们精疲力竭，在暴雨和冷风中悲惨地死去了。

马尔多尼乌斯再也不想经历一次那样的灾难。虽然阿索斯山的岬角非常高，多岩石，但它通过一个海拔很低并且不是很宽的地峡与大陆连接在了一起。薛西斯决定在地峡处开凿一条运河，这样波斯舰队就能穿过这条狭窄的通道，而不用在暴风雨中穿行于地峡外面的航道了。这条运河不仅可以作为舰队的航道，还有利于战争期间薛西斯与波斯各地之间的交流和沟通。

这里住着很多希腊人。起初，波斯人还担心希腊人可能会干涉这项工程的建设，但事实上他们对此并不介意。阿索斯山的岬角非常宽，长约三十英里，宽四五英里，分布着数个小镇。薛西斯在地峡的狭长地带开凿的运河需能容得下两艘三层桨战船通过。三层桨战船是由三层桨驱动的船，是当时体积最大的一种船。因为桨入水的宽度与船入水的宽度不相上下，所以运河要非常宽。

于是，工程师们开始规划，打桩，划线，指导工人们开展挖掘工作。参与挖掘工作的工人特别多，按照各自的国别，他们被分配到不同的建筑队组。随着挖掘工作逐渐推进，壕沟越挖越深，工人们在壕沟两旁搭建了梯子，壕沟上方也有工人们。一名工人把从壕沟底部挖出来的土装到篮子或桶里，然后由另一名工人递给第三名工人，直到送到壕沟上方的工人手里，然后这些人再将土运到其他地方。

工人们一直想的是垂直挖掘，但在这条挖掘路线上，很多地方出现了塌陷，致使挖掘工作受到极大的干扰。不过，分配给腓尼基人的那一段挖掘工作就没出问题，因为腓尼基人比其他人考虑得更周到。他们把壕沟顶部的宽度弄成底部宽度的两倍，这样一来，两边形成缓坡，土层变得稳固。最终，运河的挖掘工作顺利完成，并将水引了进来。

读者们在地图上能看到，在阿索斯山的岬角北部，也就是马其顿与色雷斯的交界处，斯特里蒙河自北向南流入爱琴海。薛西斯的军队穿过赫勒斯滂之后必定要经过斯特里蒙河；既然已经在地峡上开凿了一条运河来消除舰队行进的障碍，现在薛西斯决定在斯特里蒙河建一座桥来方便行军。

薛西斯还命人在行军路线上建造粮仓和货舱，以备不时之需，其中一些设在马其顿王国和色雷斯海岸，其他设在斯特里蒙河的岸边。用于远征的粮食是由运输船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的，存好之后由一名看守管理。就这点而言，似乎不需要运用特别的手段来保卫粮仓，因为尽管所有战前准备工作都是在爱琴海的欧洲一侧，也就是希腊人居住的地方进行的，但实际上这里已经处于波斯人的统治之下。希腊人的独立城邦在更南一点的地方，那里的居民似乎也没有阻挠他们开展这些工作的意愿，也许他们不知道波斯人在他们北部边界行动的最终目标和意图何在。

进行上述战前准备工作时，薛西斯仍在波斯。等到前线的各项准备工作接近尾声时，他决定亲自率军前往萨迪斯。萨迪斯是波斯西部最大的城市，离边境很近。薛西斯集合大军，在各式的游行和典礼结束后，向小亚细亚进发。横穿小亚细亚后，大军又穿过了哈里斯河。哈里斯河曾是波斯帝国的西部边境，而如今的西部边境已经远远越过了这里。过了哈里斯河后，大军继续向弗里吉亚前进。

据说，薛西斯与居住在弗里吉亚的一个叫皮西耶斯的贵族之间有一场浪漫的会面。情况是这样的：薛西斯率军穿越哈里斯河（它向北流入黑海）后，继续向西行进，几乎横穿了整个弗里吉亚，最终来到了许多河流的发源处，它们都向西流入爱琴海。其中有一条河非常有名，叫米安德河。米安德河的发源处有一个小镇，小镇所处的位置非常好。实际上，米安德河的源头在小镇的广场上。这里已经被墙围了起来，经过装饰，看起来像现代城市中的人造喷泉。这个小镇叫迪纳尔。

当薛西斯率军驻扎在迪纳尔时，皮西耶斯非常热情地款待了众将士。因为将士非常多，所以皮西耶斯花费巨大。但皮西耶斯的热情与周到不仅限于此，他还派人告诉薛西斯，行军途中无论缺什么，他都非常乐意贡献。

这位贵族竟如此富有、慷慨，令薛西斯非常惊讶，他不禁询问随从这位贵族是什么人。随从回复说，在这个世界上，皮西耶斯的财富仅次于国王。他们还说，皮西耶斯不仅富有，而且特别慷慨，他曾送给大流士一份礼物，那是用纯金打造的葡萄树。他们还说，他是吕底亚人。

吕底亚位于弗里吉亚以西，非常富有。流经吕底亚的帕克托勒斯河闻名遐迩，因为这里盛产金沙。这个国家的国王及贵族们不仅垄断了金沙，而且垄断了帕克托勒斯河发源的山脉中的金矿，所以他们非常富有。

听到随从这般描述皮西耶斯的财富，薛西斯啧啧称奇，随即派人去见皮西耶斯，问他确切的财富数量。但这个问题本身就非常不妥，因为在一个像波斯帝国这样的专制主义国家，守财的唯一可靠手段就是藏财。如果专制政府询问某个富人拥有多少财富，这多半是没收、查抄其财富的前奏。

然而，面对国王的问题，皮西耶斯回复说，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财富数量和盘托出。他说，他曾仔细计算过，以便确定自己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国王完成远征行动。他说自己有价值两千塔兰同的银子和价值四百万塔兰同的七千枚金币。

金币是波斯的一种钱币。即使我们今天知道这种钱币的确切价值，也无法准确计算出皮西耶斯究竟贡献出了多少财富。那些对此感兴趣的学者最后得出结论，认为皮西耶斯报给薛西斯的金币和银币的数目总价值相当于三千万美元。

皮西耶斯还说，他可以自由支配所有金银，而这些金银现在都可以用来支持薛西斯的远征。此外，他还说，除了金钱，他还有奴隶和庄园。

薛西斯对皮西耶斯的慷慨非常满意，同时看出他非常支持自己的事业。薛西斯说：“自从我出征以来，你是唯一一位款待我的贵族，除了热情与慷慨，你还许诺让我任意使用你的财富。但我永远都不会剥夺你的财产；相反，我会从国库再拨给你七千枚金币。此外，我还愿意和你交朋友，并尽我的一切力量来帮助你。现在，你就好好享受荣华富贵吧！如果你能继续保持这种高贵和慷慨，那你将永远幸福快乐。”

如果我们对皮西耶斯和薛西斯的描述停在此处，那我们会认为他们是多么慷慨、高贵的人。然而，仔细审视时，我们会惊讶地发现，有钱有权之人及国王的慷慨和尊贵，在很大程度上会转变为自私和伪善。皮西耶斯是有史以来最残暴的人之一。生活在他那片土地上的平民处于悲惨的境地，皮西耶斯强迫他们不分昼夜地在矿井中做苦役，使他们生活在贫穷之中，以此来增加自己的财富。人们纷纷跑到皮西耶斯的妻子面前哭诉。他妻子非常同情苦役，但无计可施。据说，有一天，为了让丈夫明白仅仅拥有金银是多么无用和愚蠢，也为了让丈夫相信这些财富并不足以弥补心灵的空虚，她在一个地方盛情招待丈夫，那里有数不清的精致器皿及金银，唯独没有任何吃的东西。这位尊贵的客人就坐在这堆绝无仅有的“荣华富贵”中，饿着肚子，因为金银无法充饥饱腹。

前面所述的事情发生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从这件事就能看出薛西斯对皮西耶斯所谓的感激和友谊如何。皮西耶斯有五个儿子，他们都在薛西斯的军中服役。薛西斯将带着他们兄弟五人离家，踏上漫长又危险的征程，而他们的父亲成了家里唯一的男性。在这种情况下，皮西耶斯决定冒险试一下之前国王的承诺是否真实有效，他请求国王能否只带走他四个儿子，给他这个父亲身边留一个儿子。

听到皮西耶斯这番话，薛西斯非常生气，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和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奴隶，是奴隶就要毫无怨言地、绝对地服从我的命令。你提出这番无礼的请求，就该被处以极刑。不过，念在你之前的表现不错，我就免你一死。但我要杀了你最爱的那个儿子，然后赦免你其他四个儿子。”说完，愤怒的国王命人当着皮西耶斯的面杀死了他想留下来的那个儿子。

离开弗里吉亚后，众将士继续西进。正如上文提到的那样，他们的目的地是萨迪斯。在这里，他们将待到来年春天。史学家们记录了沿途吸引薛西斯及其将士注意力的东西，这些东西显示了这个国家的地理特色，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当时人们的思想和思维方式。

比如，有一个小镇与迪纳尔不同，迪纳尔位于河流发源的地方，但这个小镇位于河流消失的地方。这条河是米安德河的支流。就像山溪一样，它从山上流下，然后在小镇所在的位置突然流入地面的裂缝，消失不见了。之后，它在很远的地方又冒了出来，继续向前流去，并且不再有消失不见的情况，最后流入米安德河。

薛西斯率军来到了弗里吉亚和吕底亚的交界处。在这里，道路分岔，一条路向北通到吕底亚，另一条路向南通到卡里亚。这里还立着一个界碑，它是居鲁士在位时，吕底亚国王克罗伊斯立的，用来标示吕底亚的东部边境。波斯人对这个古老的界碑非常感兴趣，因为它还标示了波斯帝国的西部边界。

弗里吉亚和吕底亚生长着一种特别的树，被称为“梧桐树”。薛西斯发现其中一棵梧桐树特别高大，他非常喜欢。于是，他以自己的名字给它命名，用金链子对它进行了一番修饰，并派一名士兵守护这棵树。对树的盲目崇拜是古代君主任性和愚蠢的典型表现，但他们经常这样做。

大军继续前进，沿途经过了一些有趣的或令人好奇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地方，当地居民能够用谷物酿蜜；有这样一个湖，当地居民从湖水蒸发中获得盐，从矿中开采金银。这些东西引起了波斯人的兴趣和关注，但并没有妨碍或中断他们的行军步伐。在预定的时间内，大军安全到达萨迪斯。薛西斯将大本营设在这里，然后等待春天的来临。

在此期间，薛西斯派使者前往希腊，要求希腊人向波斯人投降。这是当时的一个惯例，每当一国军队准备进攻一个城镇、城堡或国家时，他们都会这样做。薛西斯的使者渡过爱琴海，然后以薛西斯的名义向希腊当权者提出要求。正如预料的那样，提议无果而终。使者从希腊回到萨迪斯，没有带回任何投降的条款或条件，只有希腊人对波斯人赤裸裸的敌意和蔑视。于是，双方再无回旋余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各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