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里花自开

饭后，在江屿的劝解与催促下，姑娘靠着灵柩闭着眼睡去。

可能是这两天心力憔悴，姑娘睡得很沉。哪怕宗祠里敲锣打鼓唢呐响，也没被惊醒。

江屿做主安排四个凑数的孩子两两轮换，自己则跟着阴阳师转灵、打路引、烧灵屋忙开了。

有时累了，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的看向角落的姑娘，只要见到她依然睡得安稳，身心的疲惫好像就会莫名少一些。

葬礼的主人叫陈怀瑾，是陈家湾的老人。以前跟江屿或者说江屿家，都没有多少关系。

但现在，两个本来算是陌生家庭，却在江屿亲自主导和坚持下，有了很深的联系。

如今发生的这一切，所有原因，归根结底，都在角落里那正沉睡的姑娘身上。

姑娘名叫陈汐，棺木里躺着的人是她爷爷。

如果江屿这次没回来，按照原本的故事线，两人暂时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江屿回来了。

所以，陈汐和江屿都有了另一重身份：江屿媳妇与陈家孙女婿。

也是如此，江屿才会身穿孝服，站在这里，以主人翁的身份在这迎来送往。

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这事说来话就长了。

长话短说，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江屿老家双龙村，附近挨着还有两个村子，陈家湾和官家村。

三条村世代交好，也因为村子都小，所以在很早的古时候，三个村子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是统一着办，你帮我来我帮你，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而陈汐的家世有些悲惨，父母双亡，从小与爷爷相依为命。

就在前几天，也就是江屿刚回来的那天，陈汐独自上门来借钱，原因则是，她爷爷陈怀瑾被医生下了“料理后事”的通知。

家里没钱治丧。

无奈之下，陈怀瑾吊着一口气让孙女到家家户户来借钱。

因为只管一两家去借，数目太大，肯定借不到。而把这笔钱分摊到三个村子上，数目上就会显得好看些，借钱的成功率也会高不少。

也是命运使然，江屿这混子，成绩见不得人，毕业会考后也没脸去参加高考，早早就从学校回了家。

那天正因重生的事心里惶恐，所以又没敢出门，恰好就遇上了上门的陈汐。

更巧的是，江屿还把年轻的陈汐给认出来了——就是多年以后他在羊城的漂亮房东姐姐。

当场，不可置信的江屿还以为搞错了，猛擦眼睛。

因为江屿前世与陈汐关系其实处的挺好，外地遇老乡嘛，天然自带亲近属性。

按两人经常喝酒聊天所了解到的信息，虽然知道她来自陈家湾，但江屿对她没有一点印象。

只听她讲过，她在爷爷去世时确实在三个村子借了些钱，但不够治丧开销，还差不少。

当天傍晚他爷爷就走了，而陈汐却因为借钱耽搁了时间，最终没能送最后一程，很多年过去了，一直引以为憾。

在陈汐的讲述里，她晚上回到家里见爷爷已经走了，伤心欲绝哭的稀里哗啦的。

一对下乡收烟草的好心父子，从门口经过听见哭声，进门想看看情况，儿子怜她身世动了隐恻之心，说动父亲把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都借给了她。

后来，她就嫁给烟草父子中的儿子。

至于后来陈汐怎么去了羊城，还成了江屿的房东，江屿也在周围本地邻居的八卦里听过一嘴。

八卦里，陈汐的公公是个能人。从烟草站出来下海，挣下了偌大的家业，可惜后来出了事，人没了。

丈夫是个无所事事怂瓜蛋，而且打小身体有疾不能房事，运气好娶了个天仙老婆，却只能看不能动。他爸没了之后，不知怎的占了粉，也进去了。

在八卦里，陈汐是个一结婚就守活寡的可怜人。

当时，江屿只把这当是笑话听。

因为他从没听陈汐抱怨过，提起公公和丈夫，也没听她说过任何一句不好的话，眼里只有感激。

但江屿租了陈汐的房子好多年，从来没见过她丈夫，又确实听她说过没孩子。

也怀疑过，可没证据，也无法去求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江屿内心里，对陈汐却是有一种很深的敬佩之情。

毕竟，在那个各种援人泛滥，隔壁老王层出不穷，绿光背刺更是常态的时代里，一个还能恪守己身，坚守传统妇道的女人，是多么的难得。

因为老乡的天然亲近感，两人慢慢的接触多了，久而久之不知怎的，江屿心里就出现了陈汐的影子。

江屿也为之试探过，努力过，但都被不动声色的婉拒了。

从一而终，不离不弃，忠贞不二这些词语，好像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让她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遗世而独立。

而这种特有的干净气质，却又深深地吸引着江屿，像是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死循环。

人生最苦，是为“求不得”。

但江屿是幸运的，命运眷顾，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所以，重头再来的江屿当场留住了陈汐。

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仗着爷爷独宠撒泼放赖说服了父母，给了陈汐1000块钱。

是的，这笔钱是给了陈汐，而不是借。

要知道这1000块钱可是江屿家里的全部积蓄，这里面有江爸做小工的工钱，也有大哥做泥瓦匠学徒的辛苦费，大头则是前段时间卖了一头大猪的钱。

用“给”而不用“借”的名义，并不是说江家人很大方，这只能证明江妈很精明。

以前的江屿混账，说的好听是像个混社会的，其实本质就是个二溜子。

虽然他才刚刚高中毕业，可学生身份也并不耽误他瞎混呐。

所以，在江妈的眼里，最发愁的就是家里老二的婚事。名声在外都臭大街了，谁能愿意把家里的好姑娘推到江屿这个大火坑里来啊。

当时，江妈一看江屿这要钱的架势，就知道这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而且还是情根深种非她不娶的那种。

然后再仔细端详眼前的姑娘，模样周正还怪好看的，而且知根知底，善良孝顺性子也温和，好名声几个村都传遍了，要不是家里有个病老爷子拖着，实在是难，上门说亲的估计早把门槛都踏破了，这等好事哪还轮的到江屿这混球头上。

这么一想，诶，觉得家世可怜点，好像也不打紧的。

一咬牙，就把家里的存款当着人家姑娘面拿了出来。

摆明态度，就是告诉陈汐，冲的就是你这个人。

当然，江妈也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这钱是给自己人”的意思。

只要不是傻子，肯定能听得懂。

见人家陈汐接了钱，却又赶紧对人说，“不管谁问起来，就说这钱是你干妈给的，就当你认了我这个妈，我帮自己的女儿，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瞧瞧，瞧瞧，江妈多精明呐，儿媳妇有了，连堵悠悠众口的理由都给想好了。

然后又当场让江屿改了口，称其为“汐姐”。

既然成了一家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陈汐带着钱和江屿连忙赶去了陈家湾，一起见了陈怀瑾最后一面。

陈汐对其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在江屿也情真意切的叫了一声“爷爷”后，老人家颤颤巍巍的用最后一点力气，拉着孙女的手放在了江屿的手心里。

并在江屿承诺“以后会照顾好汐姐”后，带着慈祥满足的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

这就是江屿以孝子身份，出现在这里的全部原因。

一切事情都仿佛在顺着江屿的心意走，所以他心里有一种巨大的不安感。

好似有一只操控命运的黑手，在主导着这一切。

江屿看着陈汐在睡梦中蹙着的眉头，往火盆里添了一刀钱纸，在火焰晕染下对着灵柩深深鞠了一躬，“爷爷，请您保佑。”

又把陪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赶回去睡觉，看了看还在睡着的陈汐，怕吵醒她，没走过去，就在地上随意的坐了下来。

两夜没合眼了，这一闲下来，就容易犯困。

江屿点了一支烟，强撑着。

想着陈汐失去了爷爷，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心里该是多么痛苦，但在这种事情上，除了她自己，也没人能帮她。

这么一想，自己身体上经历的这点苦楚，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屿思绪渐渐飘远，又想到了以后。

头七过后，陈汐就要跟着自己回家。

江屿知道，依着陈汐的性子，以后是一定会嫁给他的。

他们之间该怎么相处呢？

姐弟相称，还是夫妻相对？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蛮期待的，怎么构想都有种甜蜜的味道。

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真的会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妻子吗？

一定会的。

以后，他们会有孩子，儿女双全。

他们可以在暑假带着孩子去318自驾，看一看大漠的孤烟，走一走无垠的戈壁。

也可以在寒假里，去北方的漠河，看大雪纷飞万里雪飘，还有那难得一见的神奇北极光。

以后，等孩子长大，他就带着陈汐回双龙村里住着。

建一所有着大大院子的中式院落，院子里要有菜园、葡萄架和躺椅。

老两口闲了可以种种菜，累了就在葡萄架下躺下来，晒晒太阳看看晚霞……

“小屿，小屿，快醒醒，一会早客要到了。”

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在耳边响起，江屿醒来，睡眼朦胧的抬头，看着眼前出现的脸，无心呢喃：

“汐姐，有你在，真好！”

陈汐被这突然而来的不是情话的情话，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给了江屿一拳，娇嗔道：“讨厌，爷爷看着呢。”

话音刚落，盯着灵柩，突然又红了眼眶。

这一下，立马就令江屿清醒了过来，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汐姐，对不起，刚刚做梦还没醒。”

“别，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陈汐赶紧拉住江屿的手，拍了一下，好似在怪他刚刚自己打自己。

江屿“嘿嘿”的笑起来。

原来，这是一场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