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浮空艇离开收容所的时候,池楚歌觉得这不过是在收容所度过的漫长无聊时光中的普通一天。
收容目标共有9位病人,其中4位展现出了较强的攻击性,因此出动了浮空艇与数十只监管者。
只剩下最后一位了
从伽马提供的目标资料来看,这最后一个倒霉蛋,和以往那些因不想被关起来而四处逃窜的可怜虫没什么区别。
伽马,收容小队A小组的组长,棕色皮肤的西班牙人,有着一双迷倒在收容所里打工的年轻小姑娘的蓝色眼睛与一头浓密的黑色鬈发。
当他把手中的平板随意丢给池楚歌的时候,他正倚靠在浮空艇的落地窗边,撑着脸欣赏大都会凌晨时分的霓虹景色。
从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看,大都会一成不变的繁华街道,显然比起待会儿将要执行的任务,更让他感兴趣。
池楚歌冷漠地接过平板,白皙的手指点亮了屏幕。
她一目十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不出所料,没什么稀奇。
患者名叫莫乔,24岁,和她一样,体内留着某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古国后裔的血。
她点开年轻男人的照片,应该是工作单位登记的标准证件照,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身穿着不能再廉价的不合身西装,盯着镜头。
黑发黑眼,剑眉星目,是个典型的东方人。
她接着往下滑。
资料显示,莫乔是热之沙的流浪者,居无定所,也没有大都会正式居民的身份资格。
家庭住址那一栏写着的,竟然是“热之沙第九区最高的那颗仙人掌往左数去的第三辆白色房车,注意,不是写着‘上帝已死’的那一辆”。
唯一有效的通讯地址,是某家从事植入芯片开发的不知名小公司。他的职业是一位普通的程序编辑师。
随意点进超链接看了看,长长的十几页文档记录的都是编号24602的患者过去几年间在该公司的工作记录。
池楚歌没有看完,既然数序收容所已派出浮空艇前去收容病患,就说明这些资料已经通过了审查。
她留意到,患者有一位妹妹,资料中没有记载职业,连其自中学以来的所有经历都查得清清楚楚。
父母早逝,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四处转辗,标准的大都会弃儿开局。
资料中没有显示患者所患的病症,只提到“几位住在附近的邻居留意到编号24602的异常行为,并拨打了收容所的举报电话”。
目标察觉到收容所的行动后潜逃,收容所接到匿名电话提供线索,目标和家人目前正躲在某处废弃的工厂。
工厂附近的监控也证实了这一点。
看到这里,池楚歌立马理解了伽马为何不当这次抓捕行动当回事。
报告中没有提及目标有任何攻击性的行为。
看来用不着收容小组出场,交给那个管理员A-13和它的监管者就能够轻松解决。
放下平板,感受着浮空艇抵达目标地点缓缓降落的抖动,池楚歌默默地为自己倒上一杯咖啡。
她没有加糖或牛奶,早已习惯唇舌中的苦涩。
说不定在这杯咖啡喝完以前,就能够解决,她不带一丝感情地想。
结果一直待到她倒满第三杯咖啡,A-13仍然没有将病人带回来。
不仅如此,她还听见了重力聚焦阵列被调到最大的命令指令。
休息室里,原本百般无赖的伽马和他的小组成员彼此警觉地对视一眼。
察觉到情况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小组成员抄起武器走出了休息室。
作为主治医师,池楚歌本来只用负责对捕获的病人进行初步的检查。
但那一天,她鬼使神差地决定出去看看。
刚走上浮空艇的甲板,她就看见管理员A-13面如死灰地站着,如果全是喇叭头的脑袋也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话。
伽马和一众小组成员,听了A-13糅杂了不同人类声音的转述,个个面色凝重。
池楚歌语气平静地问:
“怎么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听到诸如“遭遇了病人的强烈反抗,但已将其制服完毕”的回答。
出乎意料,伽马神情凝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缓缓说道:
“那个鬼玩意儿说,有一只监管者......被杀死了!”
纵使对除了研究污染之外的事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但听到伽马这么说,池楚歌的内心还是泛起一片波澜。
她斩钉截铁地说:
“二级监管者体内不都有‘生命保护协议’吗?你说的事不可能会发生。”
“你自己去问那鬼玩意儿。”
伽马冲A-13扬扬下巴,他从不喜欢这个满身都是扬声器和喇叭缝合物的家伙。
应该说,没人会喜欢。
池楚歌向A-13投去询问的目光。
几年前,她曾参与“生命保护协议”的开发。
知道体内拥有此协议的监管者,如果不是在同一时刻,所有的个体被同时消灭,几乎不存在单个个体被杀死的可能。
更可别提它们全身都被利维坦金属所包裹,就连牙缝间也是如此。
这可是收容所集上下之力研发的最新产品,即使是霓虹町武器公司的枪械也难以击穿外壳。
A-13一动不动地站在风中,撕心裂肺的女人悲鸣声从他的某个扬声器中传来。
如鬼哭狼嚎,让白发女人在天还没亮的凌晨打了个冷战。
伽马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脏话,迅速命令他的小组成员做好战斗准备。
“见他妈的鬼!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他的咒骂被冷风吹散带走。
池楚歌无声地走到船舷,扶着冰凉的金属扶手,随着冷风把视线投下去。
说不定,这一天正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
几分钟前。
监管者一动,莫乔的身体跟着动起来。当监管者停下,莫铃因失血而颤抖的身体也随之停下。
意识被囚禁在三者之间的莫乔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借现在视野中出现的画面来判断自己身处哪具身体。
紧闭着双眼,微光透过薄薄眼皮朦胧黑暗的是妹妹。
眼前满是攀附在四处的监管者的,是自己的身体。
除此之外,无论是离自己身体只有几米开外的、离身体十几米远的、上下颠倒的全都属于监管者。
他就像打开了一个随机的歌曲播放列表,丝毫不知下一秒会切到哪一个躯体。
莫乔不知道,监管者们也同样不知道。
当他的意识位于监管者体内的时候,自己体内不知填充着哪只鬣狗的意识。
身体忽然跳起来,四肢伏地,张开嘴巴留着涎水。
不要用他的身体做那种奇怪的事啊!
混乱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他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是监管者。
本想用监管者的坚硬身躯对其他鬣狗展开攻击,还没等他扑到敌人的身上,又忽然却换回自己的身体,摔了个狗吃屎。
监管者也是如此。
一只鬣狗的锐齿都已逼近莫乔身体的头颅。
不知从某种方式和莫乔体内的鬣狗意识取得了联系,似乎认出了这是自己人,不得已转变攻击方向,一口咬断蒸汽管道。
莫乔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混乱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更大的混乱接踵而至。
意识猛然暗淡下去。
不仅仅是工厂地面上的生命体,他的意识消散融合在无机体内。
与废弃的管道、掉落的零件、洒出的鲜血、甚至是自己身体上的毛发所融合。
莫乔和一只监管者面对面贴着。
纵使双方贴得紧密,他能从那满是深红铁锈的金属表面上幻视鬣狗的血盆大口,但他们现在一个是齿轮,另一个是齿轮的连接件。
除了用意识大眼瞪小眼,什么都做不到。
意识一亮。
齿轮上的余光瞥见地面布满了什么东西。
看不见形体,没有颜色,只有通过那东西周遭空气的微微震动痕迹,才能看出它的存在。
像是老树繁密的枝桠,从莫乔倒在地面上的身体伸出,如一张细密的网络向四周延伸,将所触及到的一切物体囊括在内。
或许是受污染共识的影响,他竟然知道那些看不见的细枝桠是什么东西。
那是他布满大地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