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剧院的黄昏』

“噔、噔、噔……”

剧院的灯光有节奏地律动着,在一声声清脆的声音中,灯光熄灭,留下黑暗充斥着整个观众席,人们只能凭借来自舞台中央的微弱光亮来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瑞安伸出左手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出来,随后把大部分都递给了坐在他右边的米莎小姐,留下的一点爆米花则是一粒一粒挑着吃。

“苏……苏先生,剧院好像不允许观众吃东西……”,贾斯特伯手足无措,前不久,这位在梦中已经再熟悉不过的人将他约了出来,他有一肚子疑惑想问,但等到三人见面的时候,对方只是塞了一张黄昏大剧院的票过来。

“先陪我看场戏吧。”

那位辫子长得几乎要拖到地上的东方人说道,并且在说的同时,他手头的动作还没有停下——他一直在以娴熟的手法抚摸着米莎的头。

“苏先生,那个梦,还有你……这一切……”

突然,一粒爆米花突然“闯卡”,苏瑞安用一粒爆米花堵住了贾斯特伯的嘴,猝不及防之下,贾斯特伯只得老老实实吃掉送上门来的食物。

“这爆米花是你买的,多吃点,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且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安心吧,毕竟你答应那位女士了,不是么?”

“没人会注意到我们?”

贾斯特伯这才注意到,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发出的声音,米莎晃动爆米花盒子的声音、苏瑞安毫不掩饰吃爆米花的声音、以及贾斯特伯一连串提问的声音……

“苏先生,你做了什么?”

苏瑞安将一粒爆米花丢进嘴里,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哦,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台上的那位女士,毕竟是她邀请你来看演出的。”

实际上,来黄昏剧院看《公理之剑》表演并不是苏瑞安的主意。在他和贾斯特伯通完电话后,房门外就出现了三张黄昏剧院的演出票,苏瑞安捡起三张票仔细看了看,刚好是今天下午《公理之剑》演出的前排票,那个位置视野应该不错哦。

“在这个时候送三张票过来……”

苏瑞安眯起眼睛,凝视着走廊的尽头,“既然主人都发请帖了,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大概事情就是这样。”,手中的爆米花已经吃完了,苏瑞安便伸出手去爆米花盒子里拿,摸索半天——爆米花早就被米莎吃完了。

“小米莎这么喜欢吃爆米花么?”,苏瑞安宠溺地笑了笑,随后翘起二郎腿,“既来之,则安之啦,好好看戏吧。”

“苏……”

还未等贾斯特伯的话音落下,舞台的灯光便齐刷刷地聚焦在一处,幕布缓缓展开,那白色的身影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第一幕:『公理伊始』

很久以前,世界仍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虽然大地的雏形早已形成,森林从大地的裂隙中蔓延而出,河泽是大地奔腾不息的血液,地上仍存留着稀少的生灵。

自大灭绝后,多数生灵在苦艾之灾中死去,唯祂仍然坚挺地存留于世间。

祂行走于大地之间,祂见人们衣不蔽体,于是祂对人们施以恩泽,祂为人们带来甘泉,祂授予人们耕种的知识,祂为人们带来公理与均衡。

人们遵循祂的教诲,铸造了公理之剑与均衡之铳,自此,以太列拥有了其底色。

宣叙调像潺潺流水一般从幕后舞台“流”出,大提琴弦音昂昂,丝弦振动发出的美妙乐声好似坐在温暖的火塘前品一杯古老醇香的美酒一般让人身心愉悦;小提琴琴音朗朗,乐师手指轻抚丝弦,另一只手像着了魔一般地谱出婉转清朗的乐声,宛若夏夜池塘前撒落下的月光。

大小提琴过后,便是长笛、单簧管、双簧管、大号、小号、竖琴等乐器的主场了。每一种乐器都有自己独特的音色,但它们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却意外的柔和,就像在展开一卷古老的史诗一般,庄严而肃穆。

序幕的音乐奏响后,观众席议论纷纷,人们对这次的新歌剧,『公理之剑』的首秀期待满满,台下有期待的惊呼声,也有担忧的唉叹声。

“这是剧院的新歌剧吗,这个开头之前都没有听过呢。”

“『公理之剑』这一目歌剧之前有上演过么?这么说来,这部歌剧好像是首秀。”

“我就说今天来听歌剧准没错吧,刚好赶上了秋小姐新剧目的首次演出!”

“『公理之剑』?这出歌剧好像没听说过……这和导游手册上说的不一样啊,该怎么和游客们介绍这出新剧目呢?”

只有坐在前排的苏瑞安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贾斯特伯觉察到旁边的苏瑞安有点不对劲,于是转过身拍了拍他。

“苏先生,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怎么表情这么奇怪?”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惊讶,只是一个人,居然能演奏这么多乐器?”

“一个人?什么意思?”

苏瑞安转头朝贾斯特伯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好好欣赏这幕演出吧。”

“对了,拿好这个。”

苏瑞安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枚铜钱,塞进了贾斯特伯胸前的口袋里。

“拿着,之后有用,不必多问。”

“安静一些!剧院内部要保持安静!你没看到现在已经开演了么?”

坐在苏瑞安后面的观众有些懊恼,用力拍了拍苏瑞安的肩膀。他有些惊讶,随后便回过头点了点头表示歉意。

“看来剧目的主人很讨厌做小动作的人……”

“这铜币有什么用么?”

“会有用的,带着吧。好好看演出吧,后面的人都有意见了。”

第一幕的序幕过后,贾斯特伯根本没有心思看演出了,他只想知道他的梦境象征着什么,苏瑞安好像在瞒着什么,那个铜币,以及自己在梦里死前听到铜币落地的声音……

脑袋还是乱糟糟的一团,贾斯特伯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不觉演出的第二幕已经开始。

第二幕:『祂的引航者』

祂授予人类知识,祂给予人类良知,祂赠与人类光明。世间之灾不息,即便圣洁如祂,也抵不住名为岁月的侵蚀。

祂知晓自己命不久矣,祂预见大地分崩离析,祂怜悯世人的未来。

于是祂以自己的身躯为载,将己身浇筑大地,祂将智慧传递,祂将骨髓锤炼成剑,将筋肉撕裂成铳。

祂的公理深入骨髓,锋刃斩尽世间不公,阿斯索马的威光荣耀大地。

祂的均衡融浸筋肉,枪膛燃灭万界偏倚,■■■■的恩典恩赐山河。

祂将神性剥离,祂将智慧给予世人,引航者奉承祂之意愿,阿斯索马的公理将被写入法典,祂的均衡将被昭告万民。

祂即是承托以太列的大地,祂将自己深埋于地下,祂被世人逐渐遗忘。

神心生怜悯,将祂的心脏送入人间。

第二幕的序幕刚结束,场下又传来一阵阵骚动。

“这和福音书里面记载的不一样吧?”

“我听说一切艺术活动都要在律法和宗教的许可范围内进行,这次的剧本是不是有些大胆了?”

“阿斯索马是什么?公理之剑难道还有别的称呼么?”

“从第一幕的演出来看,祂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和宗教宣扬的不一样吧?从剧情来看,两个人中的一个人似乎离开了?这种大胆的剧本……感觉像是在挑衅教会的权威……”

“有意思,都这么久的事情了,还耿耿于怀呢?”

苏瑞安没好气地笑了笑,顺手揉了揉一旁认真欣赏歌剧的米莎的耳朵。这个举动惹得米莎抖了抖身子表示抗议。

“苏先生,要不我们还是离场吧?优先整理已知情报比在这里欣赏歌剧更有意义。”

贾斯特伯有些不耐烦,一直不停看着手表,他有太多的疑惑想要问清楚。

“小弟弟,什么事情这么心急?也不差这一点点时间吧?为什么不稍稍松一下肩膀上的负担,好好坐下来欣赏歌剧呢?毕竟能看到秋小姐表演……”

坐在贾斯特伯旁边的一位妙龄女子讪讪地笑着,她看起来并没有比贾斯特伯大多少,却一口一个小弟弟这样称呼。不过贾斯特伯并没有觉得反感。

“女士,如果您处在我的境地,您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了。”

“算了,干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先坐着好好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旁边女士说的话之后,他心底忽然涌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贾斯特伯,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情。”

贾斯特伯耳边忽然传来苏瑞安的呼唤声,可是一旁的苏瑞安却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正在跳舞的秋。

“真是……有点诡异……”

贾斯特伯沉沉地靠在座椅上,整个人放松了起来,软趴趴的座椅好像无形的漩涡,把他的身体连同意识都吸了进去,他感到一股庞大的困意正在吞噬他的身体……

他睡过去了。

“小贾,小贾?醒醒,你怎么啦?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秋一脸认真地盯着愣住的贾斯特伯。

“什么?演出结束了么?”

贾斯特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剧院,而是在餐厅的小包厢里面。他对面坐着的是,秋?

这一次他的反应很快,贾斯特伯立刻就意识到,他因为某种原因,又进入了之前梦境里面。按照上次的经验,梦境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似乎是相互独立的。

而且梦境里的世界观很奇怪,和现实的世界观大相径庭,就像……就像是照着福音书描绘出来的世界。

“最近工作压力很大么?怎么感觉小贾最近怪怪的?还是说餐厅送的饮料太好喝了?你喝了一口就愣了半天呢。”

“难道是这瓶饮料有什么魔力?让我喝一口!”

秋一把拿过贾斯特伯手中的饮料,拿过来以后就一脸坏笑地盯着他,像一只护食的小猫一样,把饮料捧在胸前,用力地吸了一口。

“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秋擦了擦嘴角,大方地把饮料还了回去。

“在外边,大家都只知道贾斯特伯是以太列活着的奇迹、审判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审判官。大家觉得贾斯特伯铁面无私,在法庭上简直就是律法的现实投影。”

“但实际上,小贾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会在空闲时间的下午一个人研究他喜欢的雕刻,他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他平时也喜欢看看书,可能还会关注一下社会上的舆论,可能有时会听到不太友善的评价或者比较消极的想法,他也不会被影响……”

“他不会抱怨现实,遇到那种情况,他首先会想到自己怎么去改变他人所抱怨的现实,他总是用自己的善良影响周边,付诸行动,就像那天他救了舞台上的大歌星一样。”

秋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贾斯特伯,这让贾斯特伯不知所措。根本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贾斯特伯根本没有足够的预备方案来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

“但是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什么事情都往心里闷着……”

“所以,小贾,有什么工作上、生活上的事情,能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么?可以和我说说的,我也想给你分担一些负担……”

秋从自己的座位起了身,径直坐到了贾斯特伯的腿上,双手捧住贾斯特伯的脸,含情脉脉地盯着贾斯特伯闪躲的眼睛。

“这情况该咋办……这是要接吻了吗?总不能挣脱开来吧?话说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我和大明星是情侣锕……”

秋闭上了眼睛,那表情分明是等贾斯特伯亲上来的样子。

“怎么办?要上吗?怎么办?豁出去了……”

正当贾斯特伯准备亲上去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秋像触电一般地飞回了自己的座位。

贾斯特伯理了理衣装,随后说了句,“请进。”

“先生,这是您这桌赠送的菜品,刚才忘记送进来了。”

服务员将菜轻放在了桌子上,临走前,他的注意力忽然被苏瑞安胸前的口袋吸引住了。

“对了,先生,您刚才有东西忘在前台了,要不要来拿一下?”

“哎?好的。”

贾斯特伯正愁没有借口脱身呢,虽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前台落下了什么东西。

他分明记得,他第一次进入梦境时,在和服务员对话之后就两眼一黑……和服务员对话,服务员……

“苏……”

“嘘……”

服务员拍了拍贾斯特伯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等到两人出了包厢,溜到一个隐秘的角落,苏瑞安这才示意贾斯特伯可以交流了。

“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吧?先生。”

苏瑞安看了看贾斯特伯胸前的口袋,笑了笑,“没想到这玩意还能影响到你,我能在这里见到你,就说明局面还有转机,多亏了这枚铜钱。”

“苏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慢慢说,外面的事情,外面的我应该会和你解释的。这里面的事情,就让我来给你解释吧。”

“你现在在梦里,这里不是现实,只是按照你心中所希望而构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公理和均衡贯彻在以太列的每一个角落,以太列的教会和审判院合二为一,家族政治不复存在,民主真正在这片信神的大地实行。”

“不过,我没想到你心中理想的世界居然是这样的。眼光挺不错,看上了大明星么?”

“实际上,我和秋并没有什么交集。”

“嗯?你在外边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在黄昏大剧院看『公理之剑』的初次演出。”

“我不记得去过看演出……难道『惠特曼半径』理论是真的?”

“什么是惠什么半径?”

“这个不重要,我这边的现实和你那边的现实不一样。你现在处于『支配之梦』中,按道理来说,我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片梦境,你也是,但是事实却是我们两个人都在这里出现了。”

“我原本以为这个权能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的……算了,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是我不能说明白。如果被梦境的主人发现了,我会被请出这片梦境的。”

“小心地下,真正的敌人在地下。贾斯特伯,等你出去了,你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要被言语左右了。”

“和神父关系搞好一点,后面你会需要他的帮助,还有,离大明星远一点。”

“还有……”

说到这里时,苏瑞安明显停顿了一下。

“叫我多陪陪米莎吧。”

“我感觉到她正在找我,你快回去吧,不要被发现了。”

说完,苏瑞安便叫贾斯特伯快点赶回包厢,临走前,他还特别叮嘱了贾斯特伯,千万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亲爱的,我回来了。”

贾斯特伯推开门,只见秋正无聊地用叉子卷着面条玩。

“怎么不吃了,是胃口不好么?”

“是有点……”

秋左手撑着脸,右手一直转着叉子,面条的酱汁被甩得到处都是。

“你……不是贾斯特伯吧?”

秋忽然用叉子指着贾斯特伯,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亲爱的?”

“不用再装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我认识的小贾,眼神绝不是那样的。”

“你认识的贾斯特伯是怎么样的?”

贾斯特伯没等秋的话说完,反客为主,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和你一样,但是你的眼底,多了一份潜藏起来的,愤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我认识的小贾。但是直觉告诉我,你是贾斯特伯。”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能说,我想我该走了。”

“连我都不能说么?”

“我……”

“虽然这么说很扫兴,但是我和你不是很熟。”

“这样么……”

“我们相遇的那天,克尼娜没有死,我也没在现场,但惹事的打手是我亲手送进监狱的。”

贾斯特伯忽然感到有人在呼唤他,他有种预感,自己要醒了。

“我该走了。”

贾斯特伯站起身,但是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带上这个吧。”

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树脂模型。透明的树脂里封存了一片羽毛。

“这是什么?”

“这是知更鸟的羽毛,是你第一次见面送给我的。”

“为什么要给我?我不是你的贾斯特伯。”

“但是贾斯特伯就是贾斯特伯,收下吧,不要忘记我。”

“你说,‘知更鸟什么坏事都不做,只是衷心的唱歌给我们听,这就是为什么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罪恶。’”

“这是你把这个模型送给我时说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所以,收下吧。”

贾斯特伯点了点头,他把树脂模型放进口袋里,朝秋挥了挥手,秋的脸上荡漾着笑容,而后却十指相扣,像是在为他做祷告。

他忘了,她还是教会的圣女呢。

“那么,再见了,秋小姐。”

贾斯特伯打开了门。

“再见了,审判官先生。”

“贾斯特伯,醒醒,她朝你走过来了,醒醒!”

贾斯特伯从柔软的座椅中挣扎起来,睁眼便见到了一脸玩味的苏瑞安。

“苏先生?演出结束了么?”

“清醒一点,贾斯特伯,她朝你走过来了。”

“谁?”

“剧院的知更鸟,舞台的大明星,教会的圣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