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居月诸,岁节轮转。自庆卿离罢已有一余年。他看过江北草木惹秋,折脆黄枝。听过烈风杂雪,人马皆在瑟瑟下一夜难眠。闻过花开满河渚,客家瓯中酒的十里飘香。但这些都不如他听过齐秦赵相交后所有的错愕。
天下,早已经不是礼乐征伐自天子而出的时代了。而他却还在念想着张弓射猎随周君的日子。
无可奈何浇铸的无力之感在岁月的磨砺下成为刚锐的剑锋,轻易便可以割断仇恨的连锁吗?
暂时对于庆卿,这是不能。于是他寻着向时伍子胥的路向,漂浪于星低的原野,只身辗转;到了魏地。
魏文、武王时,魏国是天下之伯、晋室之末。李悝变法后,魏人民殷国盛,武卒至强。曾是国中第一流。
庆卿先是到了晋中榆次,希冀结交当地一善剑之名士。此人言传是慷慨性烈,名曰盖聂。愿结交此人,得以显名见魏君。
百年前晋君曾赐此城邑与祁奚、祁黄羊先生。庆卿对祁奚先生释恩仇,谅解狐的事情很着迷,便先去记悼了祁奚先生的祠。令他有些惊奇的是,祠内竟是香火冷落,门庭零泄的景象。他问看祠的老者缘由,才知道魏人虽然自认是晋末室,却也不悼念前代之人。一来二去,便也荒废了。说罢老者也自顾自地叹息了起来。
出了祠后,榆次内月光普照,白水流影。亘古的荒凉与暮色在庆卿的体内升起了。他寻见一处宿馆,要了一碗肉酱粗盐面和着浊酒吃罢。醉意像细蛇,缠绕在他的情绪中。游浪、自我麻痹,好像从来不能洗尽仇恨的血污。庆卿鞭笞着自己的愚昧的心,为何敢放松仇恨,放松仇恨便无处能活了。人是不能漫无虚际地活的,自己绝技是不能这样的。他醉得深了,脖颈上的蛇缠的更紧了,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彼时,宿馆内来了三个面粗的汉子,重重地坐在木吱吱的凳椅上。他们叫来店家,操着全然不同于中原的口音张喝。咕溜地灌了数斤酒肉。醉罢,似乎便有着撒泼的情嫌。其中一人拿出秦币欲结清酒肉钱。不料,这是魏地。魏地是不流通秦钱的。店家言辞着拒绝。粗汉一笑,披上厚重的袍子提溜着。“秦钱怎么使不得?蛋屁话这么多?老子是秦兵!滚罢。”转身欲走。
店家便拉着一名秦人的手。“使得、使得。秦钱也使得。”
秦人听过哈哈大笑。“方才使得,如今我却不想使了!”卒地便是一脚踢捯了店家。
云雾蒸腾的店内顿时便歇音了。庆卿方在醉梦里见了这一刻。仇恨执着剑钩斩死了他肩颈上的长蛇,令他感觉一宽。他大叫了一声莫走。几个秦人只见他一笑,转身便走。庆卿于是顿地跳了起来,拔出剑便欲砍。秦人见状拿下长凳便挡。可惜庆卿一剑便劈砍开了长凳欲要斩他。
“你不敢杀我!!。”秦兵大叫道。“秦军马上要从赵国撤回了!”
他心口一颤,手中的剑也随之放下。
朝歌城被屠戮的惨状会再一次出现。原来那天的热雨杂着血水,没有流注阴沟,也没有被烈阳蒸干。而是流进了他的心。
自己毕竟没有为卫人仗剑同秦军死战。
秦人见状大笑而去。“我们还会再来的。”
庆卿愣在原地。风牵着他的鬓发飘过耳畔,好像在哭泣,又好像在咆哮
韬光蓄力之烈士难、抽刀踢剑之死士易也。
那天晓风朗月,他看了一夜的孤星。
翌日。他通过几番苦苦求寻,终于得以进入盖聂的府中。小侍领着庆卿行于盖聂府中。
松竹、碧石、泉咽水、石庭。
庭中终得见一人俨然持剑而立。
“求见者,卫人庆卿。”他作揖道。
盖聂直问何事而来。
“卫为秦攻。愿以君之力见魏王。”
盖聂听罢直笑。
“你有何能耐?”
庆卿说道:“平生所喜读书击剑,可助王成霸业。”
盖聂听罢直摇耸着头。
“我无能为。平生不过好剑,所结识者皆为游侠客。难面魏王。况卫亡与魏无干,援卫于魏无益。魏王亦难为。我只知剑道,不识人道。你还是走吧。”
庆卿一笑,酝酿道:“我原以为君是乃感慨悲歌之士。今秦人马肥兵锐,庾中粟粒积可填海造山。天下诸国安危为一。如今先生志短气小,只求得一户牖之安。还说得自己只知什么剑道,剑只能百人敌罢了。不知人道。您难道可凭借一人一剑来敌百万秦军吗?”
“?”
盖聂听过此话很快便直气得头眩。瞪着双眼便要执剑砍他。庆卿见状便夺路而逃了。
盖聂并不打算罢休。他叫来了家侍责问,并动员了在魏地人脉欲擒杀庆卿。
侍从说他已被盖聂先生的霸气吓得逃远了,追也无用。
盖聂听过大笑。“丧家之犬,亡国之奴,令他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