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对，柔弱少女

赵景面色毫无波澜。

病人家属瞒不住病人，这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柳园斋木没能瞒住病人的不是病人的病情，这件事情稍有些有趣而已，自然也算不上风浪，赵景当然还绷得住。

“请您继续。”他说道，“就目前您的态度来说，我并不觉得灵能觉醒给您的正常生活能够带来什么麻烦。”

天赋灵能。

这是贯穿整个人类史的特殊奇迹，古代的英雄伟人，正是因为被这种特殊的力量所选中而成就了伟业。

说话的顺序是不能错的，被选中要比后来的所有条件都更加重要，因为灵能觉醒没有道理。

教廷宣称这是神明的眷顾，大夏一贯称其为人类本身的奇迹，脱身教廷抛弃信仰的高塔议会则坚持知识就是力量，他们迟早会破解灵能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赵景早些年会坚持是自己的特殊所带来的奇迹，毕竟很少有男孩女孩会完全不幻想自己对于世界是个特殊人物。

在你命运最卑微的时刻，细腰长腿的大姐姐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然后半蹲下身子用手帕为你擦脸。她拍了拍手，两列的姑娘们涌出，为你准备得体的衣物和饰品，而那个最漂亮的姑娘会一脸微笑着对你的同伴们道歉，告诉他们你无法陪同他们去过家家了，因为世界正在等待你一个人去拯救。

你不去，它就无药可救。

赵景倒没有经历过这种需要靠美少女来撑场子的时刻，但他确实很清楚，正常人都会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世界在等待我一个的特殊年龄，赵景觉得教廷的宣称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神赐的力量在你需要它的时候降临，但神明并不善良也不温和，祂给了你的恩惠都会在未来的某一日要你偿还。

神赐的生降临在渴求它的人身上，而神赐的死如影随形，在暗中等待收获的一刻钟。

大多数人永远等待不到被收割的那一刻，所以他们眼中，神明宽宏而又仁善。

祂在世界的范围内播撒种子，但需要的和能够满足这种需要的，其实也只有几株而已。

赵景垂下眸子，黯淡的黑色瞳孔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柳园弥礼下意识地收敛了微笑，脚趾抓紧了鞋袜，瞳孔骤然紧缩。

这并非是力量层面所带来的压迫，而是最简单的，双方的灵能在本质上的差距。

大小姐抿了抿唇，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不坏，起码对方也是个有用的人。

“灵能觉醒给我带来了相对出色的天赋，包括一些柳园这个姓氏都不被允许打开的大门也朝我张开了怀抱。”柳园弥礼轻声说道，“但它也同时让我的意识开始陷入某种割裂的状态，而最后的诊断结果，就是您所了解的那种心灵缺陷。”

她并不问赵景方才的特殊反应，仍旧回答着医生方才的问题。

严格意义上说这根本算不得后遗症，灵能的简单描述就是心胜于物，更加浮夸的说辞就是心想事成。

每一个人觉醒灵能之前的经历所造就的他对于世界的认知和欲求，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他最后能够在那个方面做到何种程度的心想事成。

真正全部范围的心想事成，那大概就是神明的领域了。

凡人只能够尝试在一个领域之内寻求道路的彼岸。

而相应的，当心灵足以干涉现实世界的时候，被干涉的就不会只是世界，载体同样会被觉醒的灵能所影响，进而形成某种灵能缺陷。

它并不是一定集中在心灵领域，也许还会有简单地反映在现实之中，比如获得了极速能力的人会失去双腿、窥视意识领域的人会失去眼睛········这些反映在身体上的问题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因为断肢再生之类的手术对于医生来说，并不是什么棘手的病症。

而心灵缺陷就稍微会麻烦一些，麻烦程度具体可视为易如反掌、棘手、无药可求和请求军部判定当场枪决。

“樱岛的特殊环境要求人们合群，脱离群体就会遭受霸凌。”柳园弥礼轻声说道。

赵景微微颔首，“也就是说，你在学院时期的生活并不被允许使用真名。”

有关霸凌，没必要强调程度也没必要强调地点，这都是一种很容易理解发生了什么和会发生什么的行为。

但柳园弥礼能够提到这件事情，显然她没办法用自己的身份。

“不，赵医生，看起来你和我父亲的关系不错，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下意识地选择了偏向我。”柳园弥礼盯着赵景，旋即微笑着说，“像是这种事情，您明明有两种说辞，但却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把我放在了受害者的身份上。”

“在医生的领域，您好像并不专业。”

赵景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

他应该保持沉默听完整段说辞，而不是在病人诉说到了一半的时候加入自己的推测。

一旦见过某类事情，就会习惯用自己的经验带入事件本身，但医生这类职业首先需要学会的，其实是沉默和拒绝友善。

“只是下意识地以为，会主动提起这些事情的人就算不是受害者，也会学着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没想到你会如此坦诚而已。”赵景不动声色，“看起来你对自己的病症和因为病症所做出的选择都十分了解，清楚它们会带来的所有后果，并且仍旧按照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推进事情的发展。”

受害者有罪论并没有完全退市。

在施暴者和受害者之中，一个脑袋正常一点的施暴者往往会用各种理由将自己的施暴行为加以某种理由，好像对方受害是因为他本身有什么问题。

有关霸凌所引发的心理问题他在樱岛从业多年当然也见过，甚至来说在这种行业干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包括霸凌别人自己出现心灵缺陷的人也不在少数。

世界的奇葩之处只是你没见到，而不是这些东西就不存在了。

赵景不该在这种时候出错，但就好像柳园弥礼试探的那样，他和柳园斋木的关系确实不错，所以他下意识地忽视了柳园弥礼的身份和柳园斋木的手段，擅自将女孩放在了受害者的身份上，甚至已经为对方找到了理由。

“但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够专业。”赵景并不因为被旁人试探出来而觉得羞怒，“那么我们继续，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医生究竟有多么不够专业如何？”

他甚至觉得有趣，也承认自己的问题和疏漏。

柳园弥礼笑容乖巧，“如果您有兴致，那么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情。”

“我们会接触的时间还很长，我当然希望您愿意了解我，而现在您愿意让我更多的了解您，这对于大家都是一件好事情。”

“那么继续聊下去，在灵能觉醒之前，我遵守父亲大人的规则，在他给的条件之下去做我自己的事情。”柳园弥礼垂下眸子，“我认为这种约束本身对我并非坏事，也并不会主动去抗拒父亲大人的安排，但直到灵能觉醒之后，我的缺陷告诉我自己，这个想法得不到我的承认。”

长期遵守规则所带来的逆反心理？

赵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在灵能觉醒之后，也就是最近两三个月的事情，我开始见到那些和我同龄的学生，无论男性和女性，尤其是在学院时期表现相对出色稳定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得幻想对方被某些东西胁迫着不间断的妥协沦陷。”柳园弥礼轻声说道，“表现越出色越好，反抗越激烈越好，沦陷的时间不能够太短，沦陷的理由不能够过于简单。”

“你觉得那些手段算是过于简单？”赵景问询道。

这是个可以稍微窥视一下对方内心的问题。

其实他完全可以单刀直入，毕竟就柳园弥礼的态度来说，她完全谈不上抗拒。

“我认为可堪一用的手段，包括了使用强效成瘾性的药物，家庭出现意外而导致在经济方面的被迫妥协，从社会层面分割对方的人际关系最后只留下我作为单向的锚点·······”柳园弥礼深吸了一口气，“当我意识到这些不被允许的做法的时候，我有进行过简单的尝试，而这就是我并未向父亲坦诚的部分。”

“请稍等一下。”赵景忽视了其中明显违禁的地方，“你的心态和你方才的描述算得上契合，成长阶段不间断的服从教育，承认服从教育是为了自己好并且愿意接受和鼓吹这种教育，最后在有相对自立能力年龄的时候飞速选择和过去的自己割裂，坦诚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服从教育，进行一种单纯为了反对而进行的逆反行为。”

就个体的感受来谈，说是忍辱负重其实都不算过分。

“而在之后的描述之中，你对自己的心灵缺陷描述为针对一种相对完美的物品以一种不可违逆的姿态打碎，享受着它缓慢破碎的全过程。”

赵景的语速平缓，温声说道：“人们理所当然喜欢美好的事物，但喜欢发展到最后，未必就是好好爱惜。”

“在你病情上的部分描述之中，如果它们并没有被作伪，也就是说，你对自己同样带有这种破坏倾向？”

柳园弥礼描述自己喜欢看某些出色且自持的人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而逐渐沉沦，相对网络一些的说法就是········恶堕？

实际上情色本身并不是恶堕之中最为恶劣的一部分，它最多只能算是开始，而就像她所描述的那样，药物成瘾这些手段随便那一种，都会比情色本身更加好用。

好色能算什么大问题？

除了本子，本子里的主角们往往会拥有最高成瘾性的物质，刚好女主们也会有最容易成瘾的体质。

柳园弥礼愣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我不清楚医生是如何看待我的病症的，但她们暂时给我的定义都只是强迫性性行为而已。”

“因为你并未对所有人的都坦诚。”赵景说道，“当然，也可能是我学艺不精。”

她沉默了片刻，但脸上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柳园弥礼挽起了耳边的鬓发，语调放低了几分，“我用过金钱的方式和某些同学达成了合作，让她们配合我进行某些实验。”

赵景眉梢微挑，“这就是你说的，你欺瞒了柳园斋木先生的部分？”

“他如果不说出来，那我就是欺瞒了他。”柳园弥礼点了点头，“不知道和默认在这种事情上是一种态度。”

“而实验的结果，她们本身的妥协确实给我带来了短暂的欢愉，但很快这种乐趣便结束了，我选择了支付十倍违约金中止研究，她们的生活很快恢复了正常。”

“后面这句话似乎有点多余。”赵景随口说道，“你只是说了你的研究的结束，并没有说整个故事的结局。”

“现在看来，你的欲望本身升级了，这些普通的，很容易就能够摆弄的人你并不满意，但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欲求本身并不合理，所以开始尝试着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看向了冷色调的狭小房间，“并且尝试没什么用处。”

“我以为您会医者仁心，所以特意强调了是她们、她们恢复了正常生活以及我对冒犯了她们正常生活的赔偿且她们欣然接受了我的弥补。”柳园弥礼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这部分是我猜错了。”

“您也许是个专业的医生，但这对您来说只是一份工作吧？”

“这就是我所有正在经历的和已经做过的事情，现在您可以给出您的评价和治疗方案了。”

柳园弥礼端坐着，面色认真，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少女狭长的眼睛闪烁着柔弱的光，指节发白，十分用力。

这是个十分柔弱的姿态，她表演的很好，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不止是她错了，赵景也错了。

柳园弥礼并不是不会伪装成受害者，恰恰相反，她很擅长用这种手段，并且知道这种手段有用。

小女孩知道自己可爱，会用自己的可爱来争取大人的喜欢，这种手段谈不上让人生厌。

比较麻烦的是，她知道自己可爱，并且用自己的可爱来搏取原谅。

搏取喜欢和搏取原谅，可就不是一种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