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溟流月映我心

“云姑娘,你要的种子我早就准备好。”掌柜婆婆见到来人眼睛一亮,嘴角咧到耳后根,脸上的皱纹拧在一起。她从柜台下拿出两包落了灰的纸包,用手拍拍又擦了擦,递给面前的素衣女郎。

定眼一瞧,那女郎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矮小瘦弱,白衣附身,朴素干净,像落入凡尘的仙子。加上天生一副好面容,脸蛋无粉黛修饰,五官偏小且端庄圆润,又生着双让人怜爱的眼眸,不显刻薄。任谁见了,都不会说她半点不好。

云惜脸上露出温婉笑颜,双手接过了纸包,把钱放台上,顺手拨开,刚好十个铜板。

转身前,她轻声道:“谢谢。”

“云姑娘慢走。”婆婆挥舞着双手,目送老顾客离开。

烈日当空,云惜顶着大太阳,走出千植堂一公里,突然一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快速跃进一条无人小巷。

拉她的少年,左瞧右瞧,瞧了四周没人,放下她的衣袖,拱手道:“云姑娘。”

云惜看他一眼,低下头去:“李侍卫有话请直说,这般偷偷摸摸的,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着,捋了捋被抓得有点皱的衣袖。

“这...”李鹤听她这么说,转念一想,脸霎时红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是不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哎呀,是这样,我前些天奉女君之命,剿灭了一窝土匪,办事不力,跑了几人。我怕有个万一连累到你,这才拉你到这隐秘的角落...嘿嘿嘿,你知道我不会说谎的。”

李鹤眨眨眼,欠首道:“怪我,没考虑周全,请云姑娘勿怪。”

这人怕不是个傻的。

云惜看他一脸傻气又说得认真的模样,抿嘴默了三秒,道:“找我何事?”

“是...女君想见你,应该...对了!”李鹤把右手砸进左手心:“有重要任务需要你完成。”

云惜:“......”

这人向来是一惊一乍的,做事那么随意,云惜只能怀疑女君把他留在身边,单纯因为他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十五岁的诚实孩子。

有重要任务啊。

李鹤见她转脸望向远边。

云惜心道:我的坑...

两秒后,她双手环抱,眼睛重新盯上李鹤的脸,悠悠道:“我十里迢迢赶来京城买包种子,地里的土坑还等着我回去埋呢。这走了,我坑怎么办?“

云惜种地,向来都是掐准时间的,并信奉着“今天之内不种完,明天就得饿肚子。”的理念,勤勤恳恳了一月又一月。

李鹤一听,嘴角一扬,拍了拍胸脯,语气贱贱的:“这大可放心,云姑娘。这次不管任务有没有完成,都有你想要的奖励。”停顿间打了个响指,继续道:“当然,任务完成的奖励会更丰厚哟。”

云惜一脸不信:怎么听着他的语气,听出了一种小姑娘要被骗上床的感觉。

可又仔细看着他那张脸,妥妥一副好儿郎的模样,面像称得上是玉树临风了。

一时间,云惜的心里五味陈杂,想了想后觉得还是放下锄头专心接任务吧,毕竟是女君下旨的任务。

她一勤勤恳恳的普通人最后在接任务上低下了头,开口道:“走了。”说完,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白色面纱戴在脸上。

“啊?”李鹤看了看云惜,低下头。

云惜看出他似乎不明白这一声“走了”的含义,心底沉默了一秒,笑道:“啊什么?走去见女君。”

“哦哦。”李鹤喜笑颜开,冲到前面带路,“云姑娘,这边走。”

月鸢楼,是宁安国最高的楼宇,一共九十九层,除了第一层有大门外,其余九十八层四面环窗,窗面是镂空设计。每个窗子的镂空图案也不尽相同,有花鸟,鱼兽,高山流水等等。

窗子虽然是镂空的,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

外围筑有四面墙,里面四面墙。墙与墙之间形成一条廊,宽度可容纳两个体型健壮的男人。每层有十六名护卫看守,廊上有十名护卫,里墙内有六名护卫。里墙每面墙上方两角处各有一个通风口,为让空气流通而设计的。通风口的位置也设得奇妙,外墙严严实实地挡住,角度刁钻,暗器难进。

能进来这栋楼的人不是皇亲贵胄就是达官显贵,出身不凡。平凡人只能远远观望一眼,进来这里不一定是为了听小曲小调,这里卖古玩、医药、器具,还设有赌场。

以前这个楼还没有现在这般辉煌的时候,云惜的师父玄清真人带着小云惜偷偷来过,瞧过一眼就走了。

整个楼的构造,云惜心里记得。至于楼里面的买卖,多少是不了解的。

这座楼顶屹立着一座亭子,亭上有一牌匾,题字为云歌亭。在这里,可以赏目全城的风光,一收眼底,尽揽无余。

“呦呦呦,李公子稀客呀,今儿怎么会有空带朋友到寒楼一游啊。”捏嗓的小哥扭臀撞了李鹤一下:“姑娘我们这里也有的哦。”

云惜看着这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小哥对着面无表情的李鹤一顿输出,好奇却没问出口李鹤之前来这干过什么。想来问他也不一定回答,怕引起尴尬,便没问。

两人心惊胆战地“拒绝”了一个接一个上前打招呼的郎才和婠婠。

无声的拒绝。

经过重重人海,两人终于到了悬梯前,各自暗地里吐口气。

李鹤打开门,等到两人都走了进去,拉下一旁的绳子,门慢慢合上,悬梯开始上行。

一系列动作完成,云惜开口道:“刚才经过人群,听见不少人叫着这位“郎才”和那位“婠婠”的,说得就是这些接客的男子和女子?”

悬梯缓缓上行中,李鹤目视下方,双拳紧握,绷脸解答道:“不错,郎才是专门接待女贵和男贵的,婠婠只接待男贵。”

因为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太正经了,云惜心里道笑,没在面上笑他,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区别接待?按理来说,不是郎才只接女贵,婠婠只接男贵吗?”

也许是离那群人远了,李鹤的表情开始放松,呼出一口长气道:“要说—为什么郎才也可以接待男贵,因为男子皮糙肉厚,说得通俗点就是脸皮厚,脸只要不丑到人就行,接点男贵也无伤大雅。而婠婠就不一样了,虽然皇家贵族自小都是接受过礼教乐,但也不乏有心思毒辣的人存在。姑娘的脸是最为重要,嫉妒心强的女贵要是碰到个比自己长得漂亮的婠婠,那个婠婠的脸,可就得遭殃喽。”

云惜端手,隔着镂空的门,望向下方来来回回的人头。感叹道:“竟想得这般心细。”

云惜问道;“那这位月鸢楼的楼主是何许人也?”

李鹤表情迟疑了一下,话未脱出,抿嘴不语。

见他神情,云惜心下了知他不便说,淡然道:“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不便说就不说了。”

想来此人身份特殊,李鹤才不便作答。云惜对他笑了笑,算是缓和刚才的气氛。

李鹤也恢复正常,挠头笑了笑,面上充满原先的傻气。

悬梯经过一层又一层,云惜每到一层,见得都是不一样的景象。比如说,第二层到第五层,分别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琴,棋,书,画。

越往上走,也不尽相同。云惜能闻到金子,脂粉,糕点和书墨等等味道。耳边也时不时传来“清一色!”“压小!”“大大大大大!”“你放屁!”等喊声,又或者听见低鸣的琴律和高歌的男音。

纸醉金迷,形容这里再合适不错了。

到了第九十九层,李鹤拉了绳子,悬梯停下来。

门缓缓打开,李鹤侧身请道:“云姑娘,我们到了。”

出门,云惜和李鹤一同走上楼梯,梯子直连到天花板。走上来,便能看见一座重檐亭子。

远处亭中,赫然坐着一位女子,只瞧背影,似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她身着一袭绛红朝衣,上衣明绣金丝牡丹纹,裙摆绣着暗金祥云纹样,金纱披肩随意迤拖在地。细腰间绑得是黑金缠银带,系着一枚通白琉璃佩,青丝盘插金镶凤尾钗,手戴麒麟金丝镯,脚踩鹿皮履。再瞧面容,眉间印红,粉黛薄施,明眸如月,目清如溪,唇红皓齿,柳叶黛眉。气质孤贞静默,仪态万方。全身上下华丽无比,尽显奢靡。

这就是宁安国的一国之主,年仅十七即继位的女君—沈愠。

女君注目着那轮与黑夜形成高度反差的皎洁圆月,繁星斑斑点点得洒在这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上,分布零碎,璀璨夺目。此景,犹如一幅冠绝于世的绝美画作,令人赞叹,不忍移视。

一阵不轻不慢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她收回远处的视线,伸手从近身的炉架上端起紫砂壶,倒了两杯热茶,其中一杯,慢慢推至面前的空位上。

一般人听见脚步声,便判定这步声是个男人而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是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过于轻盈,不是五感敏锐之人,根本毫无察觉还有一位女子的到来。

女君的眼帘映入两人身影,打量了前来的女子。眼前女子身形娇瘦,白衣胜雪,肤若凝脂。看起来矫矫柔柔的,好像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似的。一片朦胧白纱轻盈垂落,圈住她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却圈不住那一双温柔生怜的眼眸。

行走的两人定住脚步,一同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女君。”

云惜弯着腰,一只手虚托起她的胳膊,那人的动作小心极了。她心头一颤,抬起头,对上女君的视线。

云惜直起身子,女君放下手,眼底笑意蔓延,莞尔道:“云姑娘不必多礼。”偏过头,视线却没从云惜身上离开,对她身侧的人道:“李侍卫也请起。”

云惜道:“谢女君。”

李鹤道:“谢女君。”谢完,李鹤兀自退行远处。

女君牵引云惜坐到空位上,自己随后也坐下。

“时间刚好,吾刚倒了一杯茶,云姑娘也就到了。”女君话语轻柔,动作端庄有礼,显得平易亲人。

云惜面对一国之主的诚意,无一丝不敬,端起杯来隔纱一闻,举杯抿了一口,随即道:“金品茗,味道不错。”

“确实是好茶。这金品茗是江家茶坊新进的茶,听说是江小公子从外游玩带回的。江小公子人虽然贪玩了些,选东西的眼光倒不差。不过,吾是第一次尝到这金品茗,对其甚是喜欢。云姑娘竟也尝过这金品茗?”不能说这金品茗名贵,倒是听说产茶的地方偏远,且生长艰难,女君对云惜尝过金品茗感到有些意外。

云惜淡笑:“不瞒女君,我曾有幸得过一株金品茗,尝其味道不错,在自家后院山中种下。现在喝得,就是我赠于江小公子的。此茶难生长,得来不易,便嘱托江小公子不对人声张这金品茗是从我这里得来的。”

女君听后,叹道:“没想到,冥冥之中竟又缘识云姑娘的才能,云姑娘的能力又给吾带来新的认识。”

云惜道:“女君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