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目不能视,但是秋后却还是有一门看相的本领。
在一片黑暗中,世间万物都由丝丝如蜡笔勾勒的细线构成。
万物生灵皆有一盏火,火光熄灭了,人便不在。
凡是身上冒着金光的人,身世皆不平凡。
这样的人,张野是一个,那襁褓中的孩童也是一个。
命中不凡之处,秋后都能望见自己的身影。
就像数十年前,秋后在张野的手相中,看到了自己。
自己会在今日登门,取走一物。
至于是灵蛇还是灵泉,则要到了今日方才能见。
人间一遭,秋后走了五百年。
五百年间,秋后不见神灵不见妖邪。
单是看人。
山下风光甚好,山上风光秋后也想见见。
山间秋风甚是养人,秋后心情大好。
世间山水也好,人心也好,少年心性是最好!
秋后这样想着,脚步不禁变得轻快。
若有人能看见这样一番奇景,定会大吃一惊。
青袍道士身后排起长队,山鹿、松鼠、袍子、白虎……
万兽跟在他的身后。
山鹿的鹿角上挂着一只青色的山果,白虎口中衔着粗大的灵芝,一条青蛇盘在猴子身上,二者一同将一只葫芦放入秋后的竹篓中,葫芦酒香扑鼻。
转眼间秋后的竹篓已是满满一筐。
这是山间一场盛大的告别。
秋后缓缓转身,微微弯腰献上一礼。
“银花火树不夜天,心感慨、似水年。”
“神州去岁多磨难。共携手,克时艰。”
“天地和、雨露甘。尊道德,无为自然。”
“青牛驾紫气,四海同,万化安。”
秋后闭眼,双手衔住黑暗中银光般的蚕线,山间灵气不断汇聚而来。
灵泉本体已经幻化成灵,但此山却还残留着许多灵泉气息。
若是放任不管,也就随之秋风四散,化为凡物。
秋后不断拨动蚕线,山间灵气不断集聚,道道灵雨汇集山间。
张野抬头,灵雨没入掌心,他向远处不断叩首。
天庭灵雨,此时也没入寻常百姓家。
万兽在山间不断奔腾。
秋后离开山野,踏入大道之中。
船夫老汉喜笑颜开,每到晚夏,船家生意便逐渐多了起来。
世间各地才子书生进京赶考,待到来年开春,便是金榜题名时。
木舢上也多是些寒门子弟,再多些盘缠的便登上码头的船舟。
若是富家子弟,上的定是那些丽人茗媛所在的船坊。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盘缠塞回胸口的暗袋之中。
他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身上新衣的缺口,这间衣裳是母亲特地为了他进京赶考缝制的新衣。
没有打补丁,很是好看。
已是午时,船夫吆喝一声,船舢缓缓滑动。
舢上众人纷纷掏出自己的吃食。
少年摸摸肚子,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小坛和一块大囊。
小坛里面是些路菜,有些菜肴油炸之后能够存上很久。
少年吃得很香,不过边上的二人,倒是有些惹眼。
少年有些好奇的瞥了一眼边上的道士。
那道士背着一个竹篓,悠闲的倚在竹杖上,左手袖口有时会不自然的晃动两下。
脸庞生的十分好看,双眼浑浊不清,徒增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少年觉得他的身上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仙气?
这样的一个瞎眼道士,似乎发现了少年的注视,居然扭过头朝他笑了一笑。
在少年边上同样怪异的,还有一位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黑袍人,他靠在船边上一言不发。
“少年郎,你是要进京赶考?”道士开口道。
“道长怎么知道?”少年有些好奇。
“咱们读书人除了穷酸气,身上还有二两墨香。”秋后边说边比出两根手指。
这句话听得少年极为受用。
少年名叫叶芝,想来是一路无人说话,憋了一肚子的话。
从赶考考取功名,接母亲进京。
到村口的大黄有几条情狗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说到家乡里那青梅竹马时,眉眼都变得温顺起来。
秋后丝毫没有不耐烦,不时还会提问两句。
黑袍之人显然也听的极为认真,似乎是觉得极为新鲜。
就在此时,黑袍人肚子突然传来两声咕叫。
叶芝也是爽快之人,他将大囊掰下两半,分给黑袍人和秋后。
黑袍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大囊。
“你也是来进京赶考的吗?”叶芝有些好奇的问道。
黑袍人犹豫了一会,开口道:“去京城投奔亲戚。”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居然是女声。
不过叶芝并没有听出来,只当是同龄友人,听声音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位少女大概是饿了很久,叶芝为数不多的路菜和大囊都被她扫荡一空。
叶芝并不在意,只觉得此人非常熟悉,似乎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仿佛二人有血脉相连一般。
又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酒葫芦,打开酒葫芦,散发出一股劣质白酒的滋味。
然而叶芝却说这是路上一位江湖大侠赠与他的美酒。
少年初入世间,不会喝酒,只知道尽兴之时,应当喝上两口。
所以当他小心翼翼的抿上半口,便晕晕乎乎时,倒也显得可爱。
叶芝一把搂过少女,谈起了自己的远大志向,丝毫没有看见少女羞红的脸。
“我…我…与二位交谈…甚欢,不如就在今日结拜,大哥!”叶芝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一把抓住少女的手。
“二哥!”叶芝又抓住秋后的手。
秋后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桃园结义了吗?
至于少女脸庞如同天边的晚霞,早已红透。
她将手迅速的从叶芝手中抽出,小声嘟囔着。
“小小年纪就是个下流胚子,我怎么能做你大哥,娘真是瞎了眼……”
秋后只觉得晚风正好,少年少女情谊难得可贵。
此处海路不算近,以船舢的速度,大家还要在海上度一夜才行。
夜晚降临,叶芝颠簸许久,大概真的是很累了,睡的相当熟。
船夫撑着船桨,半睁着眼睛,不时打着哈切。
借着黑夜,舢上的扒手也出动了。
作为一个瞎子,秋后自然是最好下手的目标之一。
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道士。
扒手拿到秋后的钱袋,不禁皱了皱眉头。
怜悯般的往里塞了一个铜板,又放回了原处。
秋后觉得这倒也是个有意思的扒手,嘴角微动,左手摁住袖口发现异常的小蛇。
至于第二好下手的自然就是醉醺醺的叶芝。
睡得这么沉,恐怕是别人把他衣服扒光了也不知道。
那暗袋倒是缝的很紧密,线头很多很多。
就在扒手得手之时,秋后打了一个哈切,似乎是做了什么梦。
一脚蹬了出去,直直踹向叶芝的屁股。
少年当时就被踢醒了,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谁!谁要谋害我!”叶芝睡眼朦胧的摆出架势。
吓得那扒手瘫倒一旁,装作深睡模样。
叶芝环顾四周,并无发现异常,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又呼呼大睡起来。
出了这等插曲,那扒手自然不敢再动,乖乖的回到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