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盲道士

老汉依在锄头上,双手交叉,手背黝黑,手心被映得出奇的白。

三伏天,蝉鸣无力,田埂之上也唯有他一介老农。

常年日晒,他的五官紧巴巴的,似乎能看出是一个“苦”字的笔画。

他悉悉索索的从腰间布袋之中取出一杆烟斗,“苦”字似乎舒展不少。

“阿爸,村头来了个瞎眼道士,算得可准咧!”一个中年汉子不知从哪里奔来。

老汉抬了抬眉眼,一把甩下锄头,脚步匆忙地向村头走去,步伐强健有力。

他今年七十来岁了,夏至腊月,几乎每年村头都会途径几个和尚道士。

和尚化斋,道士算命,村民花去二两铜钱,总能求得一份尚好却不算最好的寓意。

老汉行色匆匆的走到村头,静默的等人群散去,只剩那瞎眼道士。

那青年道士轻轻的依靠在一个巨大的竹篓上,右手抚着一把翠绿的柱仗。

他着着一件墨绿色的破旧道袍,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神情静默,浑身透露着一种温润的气息,宛若一块古玉一般。

美中不足之处,双目浑浊,透露着一缕沧桑,少了一丝少年气。

“秋后道长,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张野。”老汉毕恭毕敬的走到青年道士前。

青年道士抚过老汉的掌心,点了点头。

他露出一缕笑容,对老汉说:“这几十年过得还好?”

“托您的福,儿女齐全,日子越过越好了。”老汉蹲坐在青年道士的面前。

说完他结结实实的对青年道士磕了三个响头。

五十年前的张野还不是老汉,但当时的秋后早已是一名瞎眼道士了。

张野曾经是名将军,但遇到秋后时,他已是一名败军之将。

他靠在路边,左手捂住伤口,右手横持着一把残刃,勉强支撑着身体。

和他一同逃窜的残兵系数死尽,想来用不了多久,那些追捕之人就会赶上,山穷水尽的时候,张野反倒并不着急了。

逃了那么久,确实累了,背井离乡那么多年,家中书信不知何时就断绝了。

对于张野来说,他只想过上一段平平淡淡,没有纷争的日子。

然而这场愈演愈烈的战争,丝毫让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缓缓闭上双眼,等待马蹄踏地,斩下他首级之人,想来能得到一笔不少的奖赏。

然而他等到的只有一阵清风,他睁开双眼。

身边坐着一位瞎眼道士,手中执着一杆竹杖。

那道士盘腿端坐,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盘起,天地之间山水流转,落叶散下,唯独他身边不落半点凡尘。

“福生无量天尊,喝点水吧。”那道士递来一碗清水。

没想到在生命的尽头,还能遇到这样一位仙人模样的道士。

张野咧嘴一笑,忍痛说道:“道长不如割去在下头颅,保您半生无忧,剩下残躯烧了便是,倒也不算是孤魂野鬼。”

秋后抓住他的左手,用指尖抚摸过他的掌心。

张野的手纹清晰的浮现在秋后的脑海中,仿佛道道巨大的沟壑。

时光河流在沟壑中不断流淌着,张野的人生亦在其中掀起浪花。

“若此生你只能待在一处山村,平凡一生,你可愿意?”秋后那双浑浊的双眼注视着张野。

张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种日子,我可盼了大半辈子了……”

“好,附近灵泉山上中有一汪灵泉,十年方才催生一汪,五十年后贫道来取。”

秋后言毕,张野在他身后已经看到了道道铁骑。

此人虽器宇不凡,不似凡人,但终究也只是一介道士,双目不再。

张野强撑起身子,缓缓走到秋后身后。

“道长,快…走吧……”张野咧嘴一笑。

随后他握紧手中残刃,似乎想最后一搏。

来者穿着厚厚的铁甲,手中都握着鲜亮的大刀,血腥味扑鼻而来。

“张野将军,虽然你们的朝廷软弱,但您这般勇猛的大将我们还是非常欣赏的,为我大辽效力,您可调动千军万马!”为首一人缓缓说道,带着浓厚的胡人口音。

张野淡然道:“我对领着一帮畜生东西打仗没啥兴趣,说到底在下也只是训狗有术罢了。”

为首男子摇摇头,似乎十分惋惜,双腿一登,驱马前行。

然而那些马匹,却似乎在害怕着什么,迟迟不肯上前。

秋后理了理袖子,缓缓执杖起身。

每当他上前一步,那些马匹就后退一步。

胡人士兵们不管怎么用力抽打,那些马匹都不肯上前。

这些可都是身经百战的铁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瞎眼道士就害怕不已呢?

秋后闭上双眼,语气平和:“贫道与张野将军稍后有约,不如几位就此离去可好?”

那说话的胡人紧握大刀,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此人浑身破绽,但他却生不起丝毫战意。

而且身下这匹汗血宝马可从未害怕成这样。

“待我等大军南下,再与道长一叙,我们走!”胡人将领转身离去,似有不甘。

待其转身数米之后,忽地从箭筒之中取出一支铁羽,弓弦不知何时早已拉成满月状。

此箭极快,秋后探手极慢。

“还你。”

他只是用手中竹杖一磕,那箭径直飞向天中,丝毫不差洞入胡人将领箭筒之中。

箭筒和头颅相差不过几寸。

行走江湖百年,一些江湖技艺,秋后颇有兴趣,对付凡间俗子倒也够用。

胡人将领抹去额头冷汗,转身疾驰而去。

张野乃是败军之将,汉人朝廷腐败不堪,他不可能再回到朝廷。

路边随意砍下一人头颅,等腐败之际,照样能够领赏。

此处村落深处大山之中,与世隔绝,村民质朴。

张野很快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凭借着一股子气力,他在村中建起了新房。

结婚生子,养儿育女,除了每年上山取灵泉,他与其余庄稼汉再无不同之处。

非要说的话,张野家中摆着一副道士画像,每日三时叩拜不疑。

如今的老汉见到秋后,满眼只剩感激。

“我已垂垂老矣,道长还是如此,果然和我猜想一般,定是天上仙人下凡。”老汉在心中想着。

秋后跟在老汉身后,他走的很稳,不用人搀扶,就连手中竹杖都很少敲打。

老汉将秋后迎到屋中后堂,此处除了老汉,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十年一汪的灵泉,张野用五十年汇聚成了一碗,还未进屋,便能闻到灵泉的清香味道。

日积月累的与灵泉接触,张野从未生过一场大病,身子骨硬朗的很。

然而那白瓷碗中,只躺着一条白色的小蛇,鳞片如同白瓷般光洁,几乎与碗融为一体。

此时正一动不动,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