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平道首(一)

“某就容你说上几句,若是巧言令色,休怪某手上剑利!”

马元义将手中剑收入鞘中,随后直接大马金刀落座。

他自幼习武,颇有天资,追随张角之后更是多有杀戮。在其看来,王略这般的瘦弱之人,只怕连他一拳都受不住,所以对此人难免要看轻少许。

却不知此时的王略同样也在暗中打量。

在王略看来,如果要暴起动手,他至少有七成把握速杀马元义。

“渠帅与唐君相交莫逆,我言他意欲叛教,渠帅有所怀疑,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世上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如今举大事在即。渠帅不如先看过这份竹简如何?”

王略微微弯腰,捡起桌上的竹简,抛到马元义手中。

马元义将竹简展开,细细浏览一遍,皱了皱眉头。

他出身豪强,算不得满腹文章,可字却是识得的,不然张角也不会让他留在雒阳交结宦官。加上他和唐周多有往来,也认得这竹简上的字正是唐周所书。

一时之间,马元义竟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所说的是真是假。

放下竹简,他沉默少许后问道:“唐君乃是大贤良师身边弟子,深得大贤良师信重,说他出首告发,全无缘由。”

听他言语,王略知其已经信了八分。

“依在下看来,其中缘由无外有二。其一,唐周认定大贤良师必败,故而想要提前谋一个活路,也想借此谋一个富贵。”

“其二,当年大贤良师曾被捕入狱中,虽最终安然而出,可太平道这些年发展极快,听闻朝中有不少公卿,如刘陶等,早已在暗中调查,唐周许是这些人派入教中的暗探。”

王略侃侃而谈,至于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马元义又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曾听唐周提起过你,说你是他自流民之中所救,还夸赞你腹有良谋,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谋士。谁能想到,最后他竟是死在你手里。”

“确是如此。”王略点了点头,神色不变,“唐君于我有大恩不假,只是当年故乡多难,我家中也曾受过大贤良师的恩惠,此恩不可不报。再者,唐君于我是小义,大贤良师于天下是大义,某虽愚钝,岂可因小义而废大义?”

“好!”马元义拍案而起,状似激昂。

能成为张角手下大将,他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已经想到应对之策。

他决断不出,自然有人能够决断。

“你诛杀唐周,让我教即将起义的消息没有外泄,可说是大功一件!如此功劳,也唯有大贤良师能与你奖赏!我派麾下十余精锐,送你前往冀州去见大贤良师,如何?”

马元义笑意吟吟,王略余光所及,瞥见此人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王略俯身一拜,起身后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不瞒渠帅,在下还不曾见过大贤良师,心慕已久。”

“大贤良师素来求贤若渴。如今举大事在即,你这般贤才,想必定会被委以重任,到时莫要忘了你我今日的情谊才是。”

马元义放下手中剑,起身搀扶,言语间是倒是显得颇为真切。

两人相视一笑,一副肝胆相照的兄弟样貌。

至于各自心中的真正所想,唯有自家清楚。

…………

雒阳天子所在,繁华汇聚,人物风流。

若不是这两年辗转数州之间,见过了数不清的凄惨景象,再加上知道些日后事,说不得王略还真的会以为如今正当盛世。

出雒阳时,他曾见有数十锦衣青年,轻裘快马,纵横于闹市之间,市中人敢怒不敢言。

又有豪横子弟,当街抢人新娘,夫家拼死相斗,反为豪族子弟所伤。

有贫家子上书求告富家子,反为官家乱棍打出。

穷者死于陋巷,无片瓦遮身。

富者高楼醉卧,夜夜欢歌。

眼见世间多不平。

王略在马元义派来的十余个护卫的保护下,策马出城。

驻马城外,转头回望向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高高城墙,王略心中唯有四字而已。

苍天已死。

…………

一行人入河内,过温县时,恰遇司马家出行。

王略驻马观看,见马车上只有两个少年。

一人少年样貌,却是身量高大,俨然不下成人。另外一人虽才四五岁的年纪,可沉静而坐,全无这个年岁少年应有的稚气。

司马家是河内望族,每每出行,总是引得县中人围观,今日也是如此。

此时路旁一个老者正一手将自家孙子抱在怀里,一手指点着车上的两个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咱温县真是人杰地灵,司马家伯仲二子这般出彩。俺家孙儿也是出生在温县,若是日后能如这司马家二子一般,老夫便是到了泉下也感欣慰。”

王略也由此得知了车上两个少年的身份,司马防长子司马朗,次子司马懿。

他又打量了司马懿一眼,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少年时倒是全无鹰视狼顾之相。倘若当日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王略并未在温县过多停留,司马懿又如何?

他心知肚明,接下来拜会张角才是他最大的困局。

…………

冀州,巨鹿郡巨鹿县,大贤良师在此传道。

自入冀州起,沿途随处可见头裹黄巾的太平道众,太平道在冀州的势力可见一斑。

马元义派来的人引着王略寻到张角等人落脚的宅院。

王略交上马元义带来的书信,之后经过几番盘查,这才在使者的带领之下走入后院。

后院的大堂前,恰好有两人一左一右从中走了出来。

左侧一人身披长袍,乍看之下眉目和善,可细细看去,目光之中颇为阴冷。

右侧之人则是一身短打,样貌精悍,腰佩长刀,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擦肩而过时,长袍男子朝他含笑点头。

能在这里出入自如,王略也大致猜到了两人的身份,除了张角那两个弟弟,只怕再无旁人。

来不及多想,他快步走入大堂中。

入了大堂,他抬眼看去,只见堂里挂满了黄色布幔,层层叠叠,遮遮掩掩,入目之处,虚实相生。

王略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人跪坐在这重重帷帐之后,却是看不清面容。

蓦然之间,自那重重帷帐之后传来一声鼓响。

接着那跪坐的身影动了动,似是抬头朝外望来。

“以汝观之,苍天是否已死,黄天又是否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