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懦弱,很老实,总受人欺负,大家知道我的个性,不是克扣工钱,就是让我白干活,有一次红帮找我去做柜子,不但没欺负我,还多给了我一倍工钱,说我出的价格太便宜,按照市场价付了酬劳,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从那时起,我就想加入红帮,但苦于心太软,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本事,更不敢去斗狠,王顺乃看我可怜,就让我继续做木匠,有人欺负就提他的名号,算保住了我家人的温饱。对于红帮,我一直心存感激,但实际上,我不是红帮的人。”
“原来如此,那你说说王顺乃为什么让你蹲大牢?”
“这个说来话长,前些日子,王顺乃突然来找我,说需要雕刻一具孩童的身体,我是木匠,但不是雕刻家,从没做过这样的活儿。当时我以为他需要这东西做陪葬品,就建议他去糊纸人。当时他说做铜的或者陶瓷的更好,但是他手下没有这样的得力干将,去外面找又不放心,所以就想起了我,说木质的也勉强可以。”
“做木头人?”
“是的,一个穿着肚兜的孩童身体。”
纪云峰瞬间想起了铁勇提到的手帕,上面是一个孩童放风筝,孩童穿着肚兜,风筝上的图案很奇怪。于是追问道:“你继续说,后来呢?”
“我按照王顺乃的要求刻好了孩童,他认为有些细节不够好,又让我修改了几个地方,最后刷上金漆,总算完工了。王顺乃让我帮忙,把木质孩童抬到树林里,就是城外的那片慌林子,当时是晚上,听说有很多人曾在那里上吊,我胆子小,吓得直拉肚子,但王顺乃对我有恩,不得不答应。我们两人把雕像用布盖好,用独轮车推到林子里,然后他指着一个土坑要把孩童放在那里,我全部照做......”
“怎么不说了?”
“嗨,不想回忆当晚的事,吓得我好几天都睡不着觉......王顺乃他,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瓶盖,将油乎乎的东西抹在雕像上,我问是什么东西,他说是、是、是尸油......最后,我们把雕像埋在了土里,盖出一个土包,王顺乃在土包前立起墓碑,上面写着金童子之墓。吓得我呀,一句话都没敢问,接连几天的发烧,差点没缓不过来。”
“这跟坐大牢有什么关系?”
“王顺说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讲,他看我神智迷离,精神状况不好,怕我不注意说出去,因此想出了把我送去坐牢的法子,说等风头过去,就让我出去。现在外面到处抓革命党,抓不到就弄些小偷和乞丐充数,为了交差,我不知道王顺乃他们怎么交易的,反正我被送了进去,一直关押,没受多少罪。”
塑了金身的雕像,被埋在土地,怎么听都像是在做法式,纪云峰小时候听父亲说过,远在海外,很多法师有囚禁灵魂的方法,给灵魂打造身体是其中最普遍的方式,法师与灵魂做交易,一方提供能量滋养,另一方保地方平安,而且不是什么灵魂都有这样的法力,只有少数灵魂才能做到。纪云峰不明白王顺乃做这些的目的,他不是法师,也不通术术,不过是个混混。
见纪云峰不说话,韦木杨以为自己表达的不清楚,连忙问道:“大当家,你想知道哪些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你为什么跟铁强说,王顺乃有财宝?”
“我虽然不知道王顺乃求的是什么,但这雕像一定不简单,连他手下的兄弟都不能知道,就算不是财宝,也足够打动人。”
“你还记得金童子墓的位置吗?”
“记、记得,我到死都忘不了。”
“好,很好,咱们明天去找找,哦,你别怕,咱们白天去。铁强和铁勇是我的亲兄弟,可以为我出生入死,能够信赖,告诉他们没关系,人多些遇到突发情况咱们好有个应对。”
“大当家,都听你的。”
纪云峰打开门,把铁勇和铁强叫进屋,重新关上门。沈玉茹站在一楼向上张望,不知道纪云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一会儿工夫,她看见纪云峰等人从房间鱼贯而出,便喊道:“你们在聊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纪云峰回答:“没什么,明天我们要出去一趟,店里的生意拜托你帮照看。”
沈玉茹崛起了嘴,心说:哪次大家出门不是自己在看店,现在来假模假式的感谢,当着外人的面装什么生疏?用人时态度那么好,现在用不着了什么都不肯透露,真气人。她越想越生气,将手里的抹布往桌子上一扔,坐在椅子上连头都不抬,将纪云峰晾在了哪里。
铁勇无奈的对纪云峰说道:“大哥,你就不能对玉茹姐温柔些,总惹人家生气。”
“温什么柔?我不想让她误会,像现在这样挺好。”
铁强在一旁啧啧道:“大哥,沈姐姐一个千金大小姐,跟着你吃苦受累,帮咱们解决多少问题?傻子都能看出她对你的感情,光是人情都还不起,你只能以身相许喽。”
纪云峰撇了铁强一眼,道:“嗯,傻子是在说你吧,在谈感情方面,你可没资格说我。”
经纪云峰提醒,铁强想起了小翠,脸刷的一下红起来,刚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一幕被铁勇看到,摇头道:“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可咋办?”
韦木杨在旁边哈哈哈大笑,插话道:“抱歉,我没忍住,年轻可真好,让人羡慕嘞。”
沈玉茹听不到纪云峰等人在楼上说什么,隐约间似乎很欢乐,根本没把自己的不开心当回事,气得她干脆站起身,一摔门离开了店铺。
铁勇指着楼下道:“大哥,还不快去追,这下玉茹姐彻底生气了,大晚上的,街道上不安全。”
铁勇的话音刚落,跟在沈玉茹身边的四个随从也走出门,纪云峰道:“你瞧,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你们不了解沈玉茹,她的强悍我最清楚,有勇有谋,几个男人都不是对手,你们都别瞎操心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铁强和铁勇回到房间,刚躺下准备睡觉,铁强突然问道:“二哥,你说大哥是不是在躲避沈姐姐,不想提及感情的事?沈姐姐人那么善良,跟着大家一起吃苦,他可不能辜负人家。”
铁勇转过身来面对铁强,回答道:“你懂什么?大哥对玉茹姐用情很深才会这样,咱们都是普通百姓,生存都成问题,未来的目标也不明确,无法给出任何承诺。玉茹姐可不一样,人家是官家小姐,衣食无忧,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大哥是不愿意耽误玉茹姐。”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快睡吧,缘分这东西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求也没用,咱都别瞎操心了。”
铁强没再提问,在心里默默祝福大哥和沈玉茹能喜结连理,不要错过这么好的姻缘。
第二天,纪云峰等人都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便准备出门。韦木杨提醒大家带着蒙面巾和铲子,及其他必要的工具,说话间他舌头打结,声音颤抖,内心的恐惧一览无余。
纪云峰安慰道:“别怕,魔在心中,你越怕担心的事越会发生,有我们在,你带路就好,到地方你可以先回来,不必继续停留。”
韦木杨感激的朝着纪云峰点点头,第一个走出店门,在最前头给大家带路。来到城郊的荒树林,韦木杨的脚步变慢,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他小心的辨别方位,时不时回头看大家是否跟上。穿过两个小山包,路过几条蜿蜒小路,韦木杨突然停下,手指着前方,对纪云峰喊道:“大当家,看到前面的坟包了吗?孤零零的那个?就是那里,你们去吧,我胆子太小,不愿意回忆起当晚的事,就先回去了。”
纪云峰目送韦木杨离开,带着铁勇和铁强走到坟前,墓碑上果然写着金童子墓,他环顾四周,芳草萋萋、绿树成荫,荒地上遍布野花,并未感受到异样气息。
铁勇先开口道:“大哥,接下来做什么,要挖开吗?”
纪云峰没回答,先摘下背后的木箱,从里面拿出各位大德先贤及佛菩萨的雕像,学着纪学礼当年的方法,把雕像摆出一排,点燃了香火,并且虔诚的礼拜。然后才说道:“可以开挖了,咱们都小心点,别伤到里面的东西,在这柱香燃尽之前,一定要完成任务。”
三人带上蒙面巾,默默不语,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手里的铁铲上。几铲下去就感觉不对劲,周围的雾气本该越来越稀薄,却变得更浓重,甚至三人距离不远几乎已看不到彼此。纪云峰说道:“不要挖了,咱们回到塑像前面,等等再说。”
大家根据记忆中的方向,摸索着回到塑像前,奇怪的是这里没有雾气,塑像周围好像形成了与外界的隔绝空间,雾气与非雾气之间有一层明显边界。
纪云峰跟别人不同,他从小就喜欢父亲讲的鬼故事,本来是吓唬小孩子的东西,却让纪云峰十分痴迷,他总是缠着父亲一个接一个的讲,逼得纪学礼只能胡诌。一想到今天有机会见到鬼,纪云峰异常兴奋,说道:“看来韦木杨没说假话,这里确实有点东西,不知道王顺乃还有哪些没泄露的秘密,如果是他,会怎么应对这雾气。”
铁强感到四周冷飕飕,心里不免发毛,对着雾气大喝道:“别装神弄鬼,有本事给我出来,别......”
纪云峰拦住他,说道:“无论对方是什么,我们都该尊重,别吓到人家,我带了很多香,可以继续做供养,别着急,给对方些时间,确认咱们没有威胁,他自然会现身的。”
铁强看到纪云峰泰然自若的样子,以为他提前知道什么,于是也坐在地上,虔诚敬拜,然后继续道:“大哥,关于这座墓,韦木杨还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也不清楚,需要咱们自己摸索。”
铁勇了解纪云峰的脾气,知道他从小就胆子大,还常对自己说人心最可怕,跨过人心这道坎,其他的都不足为惧,于是说道:“铁强,听大哥的,别再提问,咱们都安静些。”
纪云峰微笑道:“铁勇说的对,应该安静些。父亲曾经提过,他的天眼能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咱们没有天眼,但是可以通过打坐来感应,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咱们打坐试试,把心收回来,什么都不想,身体松弛,看能不能感应到什么。”
三兄弟背靠背,闭眼打坐,深呼吸,减慢心跳。纪云峰很快放松下来,全然忘记了当下的处境,眼前出现了小时候跟父亲在一起的场景,那时虽然没有小朋友陪伴,但父亲撑起了他全部童年。糖葫芦、小糖块、瓜子花生、各色糕点等,父亲总是变着花的让自己开心,有恨铁不成钢的严厉,也有长辈对晚班的温情,纪云峰回忆着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内心充满愉悦。突然画面一转,来到租界的公寓里,父亲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变的少言寡语,纪云峰带着铁勇和铁强去布施乞丐,帮助穷苦百姓,生活变得日渐困窘,然后是父亲走失,怎么找都无济于事,几年过去了,至今生死未卜。纪云峰脸上渐渐布满泪水,希望能重新获得有关父亲的线索,始终没有放弃。正在他伤心难过之时,脑海里的画面切换到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纪云峰收起眼泪,变得警惕,他四处张望,完全是陌生的环境,当前的空间好似山洞,又好似一个石头房间,没有窗户和门,他低头看自己的脚下,一个巨型的家徽纹样刻在那里,他立即认出就是父亲木匣子里留下的线索。
“云峰,云峰,是你吗云峰......”父亲的呼喊声让纪云峰忽地睁开了眼睛,他满头是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铁勇也睁开眼睛,问道:“大哥,你怎么了?没事吧,刚才感应到了什么?”
“父亲,我回忆起了父亲,还有一个石头房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