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勇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被肚子饿醒。店铺还没开门,昨晚只有铁强留下陪着他,四周静悄悄,墙上的挂钟刚敲过五下,他抻了个懒腰,没叫醒铁强,静静升起炉膛里的火,开始做早餐。
两碗热乎乎的汤面刚放在桌案上,铁强便被香气吸引,立刻睁开了眼睛,道:“哎呀,真香,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哈哈哈哈,在店里生活做饭,别有一番风味。”
“你这馋猫,只是两碗普普通通的汤面,店里没有其他东西吃,对付一口吧。”
“嗯,吃完我跟你去红帮,大哥怕你自己有危险,让我跟着一起去。”
“也好,这些人各怀鬼胎,不知道会唱哪出戏,咱哥俩有个照应,别被他们占了上风。”
饭后两人穿好衣服,踏着清晨的露水先去租界找赖青派给他的两个人,叶七和叶八,然后四人一起来到王顺乃的驻地。正赶上红帮早上操练,几十个大汉挥汗如雨,在院子里伸展拳脚,精神振奋,丝毫看不出悲伤的样子,在台阶上组织操练的是一个中年人,他嘴里喊着口号,双眼炯炯的盯着大家每一个动作。
叶七先开口道:“都别练了,别练了,哪位是管事的,赖青老爷有事来请教。”
青帮、红帮同宗同源,虽然称呼不同,但规矩和管理基本一致,对辈分和地位高的当家极其尊重,互相都要给面子。台阶上的中年人摆手让大家停下,然后走到铁勇等人跟前,问道:“我叫王义武,是王顺乃的堂弟,目前暂代帮内事务,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叶八上下打量王义武,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有些轻蔑的说:“不请我们进去坐吗?就站这儿说?”
“您误会了,屋内其实不......”
叶七和叶八没等王义武把话说完,大跨步往屋里走,一推门便看见里面到处挂着的白绫,正前方是王顺乃的画像及灵位,顿感晦气,刚要跨越门槛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重新关上门,嘴里骂骂咧咧道:“就这儿说吧,说完赶快走。”
此刻铁勇方才开口,问道:“不知红帮兄弟们日后打算怎么办?有没有接下来的计划?”
王义武表情坚定的回答:“我们一定要为大哥报仇,绝不能饶过赵文佩,如果衙门判他无罪,我们就让他血债血偿。”
铁勇继续问道:“报仇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之、之后,暂时大家还没有想法,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叶七不客气道:“你不是‘大耍’吧,天津城里的大耍我都知道,王顺乃虽然一直赢不了赵文佩,却是出了名的狠辣,他能立得住,你未必也能。”
“你、你们什么意思,来斗狠的吗?”
铁勇直截了当道:“不用紧张,王顺乃遭逢不测,红帮内兄弟定然六神无主,我们是来上香的,顺便问问有没有兄弟愿意到赖青爷门下,在租界的待遇大家都知道,只要有本事,都能吃上好饭。”
“你这是公然抢人,我大哥尸骨未寒,就这几天你们都等不了吗?”
叶八吐出嘴边叼着的小草,不客气道:“别说的那么大义凛然,红帮不是他王顺乃一个人的,这么多兄弟要吃饭,你是他弟弟,给他报仇天经地义,但是不考虑红帮未来发展就是枉顾这些兄弟的死活,为一人而耽误这么多人,你也没强到哪里去。”
见双方怒目而视,剑拔弩张,铁勇阻止道:“大家稍安勿躁,王顺乃的案子诸多疑点,真凶还没确认,如果发现不是赵文佩,你们且不是白费心思?”
刚才操练的大汉里有人指着铁强和铁勇喊道:“我想起来了,这两个人就是文斗那天赵文佩队伍里的,跟那个叫纪云峰的一伙人......”话音刚落,几十个人将铁勇等四人团团围住,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给王顺乃报仇。
叶七和叶八本就怕铁勇抢了他们的位置,心中十分不悦,见此情景,悄悄退到包围圈外,想看看铁勇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得到赖青的赏识。
铁勇和铁强两兄弟背靠背,二话没说就跟红帮的人动起手来,包围的人虽然多,但院子很小,施展不开,大部分人只能挤在圈外看热闹,根本靠不到近前,能直接跟铁勇和铁强动手的人不超过八个。
叶七和叶八懒洋洋的坐在台阶上,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招安是铁勇的主意,如果他把自己赔了进去,在赖青面前可谓颜面扫地,再没有出头之日。
包围圈内时不时发出惨叫声,不到一刻钟时间,几十个人全部到下,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有几个重新站了起来,结果被铁强点中麻穴,又重重倒了下去。
王义武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他以为只要每天操练,就能让大家武力增强,可以保护红帮不受欺辱,现在看来都是徒劳,遇到真正的强者,依旧是螳臂当车。
铁勇走到王义武面前,擦去自己头上的汗珠,深吸一口气说道:“怎么样?还想怎么比试,尽管来,如果不想在比,咱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这里不是说好的地方,还有叫着王顺乃原来最得力的手下一起吧,我有事要问。”
王义武点点头,只有照办的份儿,他吩咐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道:“快去叫老三、老四来,就说到街对面的茶馆碰头,让他们快点。”王义武不想自己独自面对铁勇等人,希望多几个人可以壮壮胆。
叶七和叶八听说过铁勇在香福楼那晚比试的事,但根本不相信,认为大家在夸大表达,今天看来,他们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对手。
几个人在茶馆坐定,小二热情招呼道:“武爷好,今天想来点什么?”他本想再夸各位老板几句,但见王义武脸色铁青,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按老规矩,上完就清场吧,我们有要事谈。”
“得嘞,遵照武爷吩咐!”
“噢,对了,一会儿三爷和四爷到了让他们进来,其他人一律在外面候着。”
“是!”
不多时,小二端上了茶水、点心和坚果,然后关上大门,退至后堂。铁勇问王义武道:“在你堂哥出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
王义武一直将赵文佩当成凶手,根本没考虑过其他可能性,又不敢对铁勇发作,只能实话实说:“大哥之前一直在谋划文斗的事,平时也参与兄弟们操练,比武一类的,没什么特别,现在百姓越来越穷,街边店铺收入堪忧,为了众兄弟能吃饱饭,他经常愁容满面,在没人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
“他有没有接触过陌生人,或者单独外出,不带手下。出事那晚他就一个人去了码头,这么多兄弟都没发现吗?”
“听你这么说,我到有些印象,大概是前两周的一天,我半夜解手,迷迷糊糊看到大哥从房间出来,穿戴整齐,他没发现我,径直走出院子。因为半夜很冷,我又困的难受,以为是做梦,没在意,继续回去睡觉了。出事那天晚上,没人注意他啥时候出去的,大家都认为是被赵文佩绑了去。”
铁勇叹了口气,换了种方式提问:“假设今晚,咱们策划要杀赵文佩,你也一起参与,你认为什么样的方案最稳妥。”
王义武不假思索道:“这个不难,夜里潜入赵文佩的院子,先用迷香让他睡得更沉,然后从窗户跳入,一刀毙命,那......”
“怎么不说了?你也觉得哪里不对了吧?把人引去码头,在最扎眼的地方搞谋杀,这种愚蠢的行为,还不如直接把自己送去衙门,省了这些步骤。”
“赵文佩跟我们不一样,他本来就很蠢,根本不是老大的对手,所以才残忍出手。”
“行、行、行,跟你们老大斗狠从来没输过的人,在你们眼里蠢不可及,到底谁是真蠢,你有空自己好好想想吧。”
叶七和叶八有些不耐烦,跟明事理的人才能讲道理,王义武明显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莽夫,什么推理、论证在他那里都没意义,不如来个干脆的。两兄弟掏出腰间的短刀,一左一右扎在桌子上,吼道:“少废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漏掉一条砍一根手指头,你以为赖老爷来招安是找你商量吗?那是恩赐,瞧你那样儿,也配!”
王义武吓得差点尿裤子,怕被茶馆里的人看笑话,故作镇定,声音略带颤抖道:“大哥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基本都跟兄弟们在一起,稍后老三和老四到了,可以问问他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我知道的刚才都说了,我和王顺乃虽然是堂兄弟,但在帮内有职务差别,不可能24小时黏在一起......哦,对了,大哥还有个相好的,是个戏子,俩人虽然互相喜欢,但不方便交往,只在私下偷偷见面,这个只有我和老三知道......嗯、嗯......其他的真没有了,我发誓,我发誓。”
叶七和叶八彼此使了个眼色,拔起插在桌子上的刀,别回腰间,重新坐回座位上,此时老三和老四正好推门进入,王义武仿佛见到了救兵,开心的将两人迎了进来,并对在座几位简要介绍,话里话外暗示他俩低调些,不要耍小手段。
听说赖青的人前来招安,老三心里很不高兴,他本以为王顺乃死后自己可以继任老大的位置,王义武虽然是老二,但为人愚钝,生性软弱,只能依附于他人,难当大任,于是他一直在极力拉拢,逐渐培养起自己的势力,眼看胜券在握,没想到节外生枝,竟有外面人想分一杯羹,这是欺红帮群龙无首,太过狂妄自大,于是直言不讳道:“红帮我们自己会打理,不烦赖老爷操心,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实难办到,请谅解。”
老四在私底下也归顺了老三,此刻没有说话的立场,所以微低着头,没张嘴。叶八听完哈哈哈狂笑,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笑完他说道:“讲评书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算什么东西,想接替王顺乃?他都没入了我们赖爷的眼,更别说你。说说吧,怎么谋杀的王顺乃,他才走几天,你就做起了大哥梦,我就不信,你们帮内的兄弟没人议论?”
叶八一句话说到了红帮的痛处,一边是大哥尸骨未寒,凶手逍遥法外,另一边是三当家到处拉拢兄弟,想拿到老大的位置,很多人对此都有怨言,但敢怒不敢言,为王顺乃报仇成了王义武的私事,其他人想在帮内谈论,只能偷偷摸摸,私下感慨几句,公开场合表达等于自寻死路。
铁勇第一次代表混混谈判,已经习惯了纪云峰的君子做派,凡事都讲道理,不愿意动粗,可见到叶七和叶八更高效的沟通技巧,他立刻现学现卖,突然“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圆瞪双目,厉声说道:“王顺乃好歹在混混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就是这样做兄弟的吗?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的感受,日后还怎么在帮里服众?”
老三自认为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怎么对方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百思不得其解,毕竟自己实力还很弱小,不敢再搭话,苦着脸看向王义武,希望有人能出面解围。
王义武连忙做起了老好人,调节道:“老三,赖老爷的兄弟是想了解下大哥出事前有哪些奇怪举动,至于招安之事,由不得咱们,你别驴唇不对马嘴的乱讲话。”
老三支支吾吾道:“大哥生前奇怪举动?他经常夜不归许,单独外出,有时还乔装一下,不知道这算不算奇怪,我以为他是跟那个戏子在一起,没多问......啊,如今大哥已经不在,这些也算不得秘密。”
铁勇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他出门前会跟你说吗?出事那晚你看到他出去了吗?”
“没、没、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