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以忙于督办铁路,加速国内工业化发展为由,多次拒绝那桐求见,他故意想让那桐着急,这么小的案子,没上升到国家层面前,袁世凯不愿意给那桐再提任何意见。
“怎么样?这八宝鸭不错吧,再尝尝韭黄炒肉,是老五的拿手菜,很对我的胃口。”袁世凯边吃,边笑意盈盈的向张镇芳推荐。
张镇芳吃了一口八宝鸭,刚想说话,又夹了一口韭黄炒肉,说道:“不论是八宝鸭还是韭黄炒肉,都是醇香的味道,毫无荤腻之感,韭黄鲜嫩清新,别有一番滋味,五夫人手艺真是登峰造极,我今天可是一饱口福,不虚此行了,哈哈哈。”
张镇芳听到有人通报,是那桐求见,袁世凯没有接见,直接打发走。他也不便多言,陪着袁世凯继续聊美食,又过了一会儿,袁世凯让夫人、姨太太们都下桌,只留张镇芳,命下人端上两碗人参汤,说道:“在南方,革命党闹得很凶,直立有你镇守,我很放心。”
终于说到正题,张镇芳晚餐时间被叫来,就知道不只是吃个饭这么简单,于是说道:“外面要求立宪的呼声越来越高,朝廷一天不行动,外面的躁动就多一分,但是您放心,革命党都是些民间组织,武装力量薄弱,主要是左右舆论,暂时还不成气候。”
“太后在的一天就不可能立宪,奕劻仗着太后的信任,嘴上说朝廷要做表率,自上而下改革,结果带领满人贵族官员犹犹豫豫,行动缓慢,这革命的果实,花落谁家还不确定。对了,我听说你那边事有波折,怎么回事?借着租界的案子抓捕革命党,名正言顺,怎么还惹上了官员和土豪士绅?你给我说说。”
“不会有人告状告到您这儿了吧?那桐想空手套白狼,利用我们的军队,一两银子都不出,士兵只能以搜集证据为名,捞回些饭钱,没别的意思。”
袁世凯知道张镇芳做事有礼有节、稳当可靠,不会任意胡来,也知道张镇芳对部下的掌控力很强,这个做法明显是故意激怒洋人和天津官员,想搅乱局势。目的应该是看不惯奕劻做甩手掌柜,随便派个人就来请兵,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局势混乱那桐必定着急,奕劻就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跟洋人打交道牵扯精力,导致实力此消彼长,可以间接帮自己坐稳位置。虽然张镇芳没直接说,但他这份心意袁世凯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邀请他来家里赴宴,好好犒劳一下,以兹鼓励。
遭到清兵洗劫的是袁世凯一个告老还乡的奶妈,据说清兵走后,家里圈养的鸡鸭都没能幸免。虽只是个奶妈,但喂养过幼年时的袁世凯,在袁府内很受尊敬,回到老家也没人敢惹,无法忍受这窝囊气,所以差人来告状,袁世凯才得知了天津城里的情况。
袁世凯提醒道:“告诉手下人,尽量甄别自己人,以及其亲人眷属,如果不小心做了出格的事,让他们家里的大人来找我。”草草一句话,表明了对张镇芳做法的支持。
张镇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于是欣然领命,安心的喝下了人参汤。
各领事馆的巡捕房变得异常忙碌,监狱里塞满了疑似革命党分子,管理成本剧增,牢房供应不上,由一日两餐变为一日一餐,饿得犯人天天砸牢房门,生怕连着一餐都掐断,活活饿死在牢里。直到几个带头闹事的犯人被当众受刑,滚烫的大烙铁烫在胳膊上,这才吓得其他犯人不敢再闹,乖乖忍受一餐的折磨。
法租界巡捕长见上级迟迟没有答复,并未对清兵的做法有任何质疑,无奈只能按照程序申请临时费用,先负担犯人的餐食,可申请也像石沉大海,将问题都堆在了巡捕长眼前。
警察署总督无法解决巡捕长提出的问题,不堪其扰,干脆告病躲进了医院。巡捕长哪是吃亏之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见谁都不管,他干脆做起了主,命下面人提审犯人,牢狱里的刑具都使一遍,能忍住的立即释放,忍不住的签字画押,认定为革命党,然后报告上级,将其养在牢里几日,一旦确认文书签发,立即执行死刑,以减轻牢房负担。
法租界警察局的做法很快便被其他租界效仿,每日都有执行枪决的死刑犯。警察局的告示栏里公布了枪决人员名单,常引得各教派信徒前去围观,善良的人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不禁为自己去领事馆闹事感到后悔,默默为死难者忏悔。
案子一日不破,就会牵连更多的人,纪云峰发现清兵抓人毫无章法可言,没背景的抓、没落户籍的抓、外来讨饭的抓、游手好闲的抓、走街串巷的抓、半夜不回家的也抓,总之看着不顺眼的统统都抓,然后警察局再刑讯逼供,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冤假错案堆积成山,遍地都是革命党。
邢新焱是本案重要突破口,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法公议局局长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找到很多被他骗过的人,都不曾有任何消息。无奈之下,纪云峰只能先放下这条线索,从其他方面着手。
香儿没事可做,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都做好饭等着哥哥们回来。这天,她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发现墙角有很多枯树枝,干巴巴的杵在那里,十分影响美观,于是她伸手收拾起树枝,一眼便看见了树枝后面藏着的古董箱,是他叔叔的东西。那天,她看见纪云峰和铁勇拿走了这个木箱,还带走了店里的小瓶子,所以才按照叔叔的嘱托跟了过来。
香儿打开木箱,看到里面确实是小瓶子,可为什么藏在这里?好奇不已。她扔掉了枯树枝,将箱子搬回屋里,想等哥哥们回来问个究竟。
纪云峰和铁勇结束一天的调查,坐着黄包车前后脚回到家中,一进屋便看到桌子上摆放的小瓶子,两人先是一愣,然后纪云峰朝着在厨房忙活的香儿喊道:“你怎么把瓶子放在了这里?有腐蚀液体,容易伤人的。”
香儿将刚炒好的菜盛在盘子里,端进屋,回答:“大哥,我一直忘了问,你要我叔叔这些瓶子做什么?还把古董箱藏在了墙角,是怕我睹物思人吗?”
纪云峰让香儿坐下,将教堂火烧案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然后说道:“你叔叔是重要的证人,他的这些液体是为了保命才留下的,现在他人不在,我必须保护这些证物,不能被清兵搜查时给拿走。我打算从这些液体入手,查查来源,尽快终止警察局荒唐的屠杀行为。”
香儿盯着瓶子沉默片刻,指着左右两边的小瓶努力回忆道:“这几个是旧有的,那几我没什么印象,应该是新的。之前确实有几个奇怪的人跟叔叔接触过,可是他们身穿黑衣,带着帽子,都遮着脸,根本看不清是谁,我只当是叔叔又联系到了新主顾,本来偷偷摸摸买假古董的都不是什么正派人,便没有多想。大哥,你打算怎么入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做绝燃材料需要大量药品,也就是液体,我想查查这些药品的来源,不是国内的东西,就必然漂洋过海而来,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叔叔店铺里没见过你说的大量液体,这点我敢保证。但他经常出门,从不跟我说去了哪里,至于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
铁勇突然插话道:“大哥,我今天跑遍了所有码头,没有商人卖化学药品,这不是普通的商品,应该不是通过买卖交易所得。”
“不是商船,就剩下了客船和军船。”
“大哥,如果是有熟人拖商船带运私货呢?连船长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会对外界透露。”
“不会,海运和陆运不同,存在很大运输风险,海面上常有暴风雨出没,免不了摇晃颠簸,很多时候还要比预期晚到港口,不可控因素太多,化学药品不是普通商品,对运输环境要求很高,万一发生腐败或者爆炸,都会牵连船上的其他商品,船长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帮人捎东西,这是最起码的常识。”
香儿呼扇着大眼睛盯着纪云峰的脸,有些出神,她发现大哥没有不知道的事,脑子里的知识怎么用也用不尽,仰慕之情悠然而生。
铁勇回头看了眼香儿,误会她对大哥产生了男女之情,心里有些嫉妒,但立即加以克制,恢复了常态,继续说道:“照这么说,客船也不可能,客船携带行李,也必然要严格检查,这么多药品,不可能蒙混过关,剩下的只有军船。”
“对,需要查查案发前一到两周内,有哪些国家的军船靠岸。香儿,你叔叔是哪天见到的那几个黑衣人?可以推算一下时间。”
香儿突然被问到,吓了一跳,回过神,思索道:“那可是很早的时候了,具体时间我说不出来,大概在你们找叔叔前一个月。”
“一个月?那就锁定在案发前两周内,希望能有个好结果。铁勇,你明天继续到港口问,带着香儿一起去吧,她见过黑衣人,说不定能遇到。”
“好、好的大哥,我明早就带着香儿去。”铁勇知道纪云峰一心想破案,还忙着找义父,不可能对香儿有任何感觉,把她当小妹妹看,这才放松下来。
纪云峰见铁勇神情恍惚,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说道:“想什么呢?没什么事吧?明天记得保护好香儿,咱们不确定凶手是否知道香儿的存在,一定做好充分准备,不能让她受到伤害。”纪云峰潇洒且帅气的举动,又将香儿的目光吸引过去,铁勇稳了稳心神,发誓要做像大哥那样优秀的男人,把香儿的心夺过来,做她唯一的护花使者。
纪云峰见香儿和铁勇表情都很奇怪,不知道他们听进去没有,无奈的叹气摇头,站起身独自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铁强连续几天都不在家,工作到深夜有时干脆睡在香福楼。自从铁强熟悉了香艳楼里的经营模式,就开始了改良和创新,他对客人进行了区分,不同的酒卖给不同的人,让中产也有机会进来做客,客户人群极大拓展。同时在服务品质上下功夫,让面目狰狞的打手躲到幕后,不到迫不得已,不允许出来破坏气氛,把文质彬彬的服务生派去了门口,将不同的人带去不同的卡位区域,方便接下来的分类服务。一番调整下来,大厅竟开始排号等位,连生意最闲淡的周三和周四都人满为患,张老板对铁强的表现非常满意。
这天,清晨的霞光已经泛白,铁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他怕自己一身酒气影响大家休息,索性躺在外面的摇椅上透透气,对付一夜。
铁强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发现自己来到一潭碧绿的湖水边,大哥和二哥站在湖对面向他招手,可是没有船也没有小桥,他不知道怎么过去。烈日当空,天气闷热,铁强感到自己很干渴,盯着碧绿的湖水出了神,不知道是谁一把将他推进湖里,心脏忽悠悬起,扑通一声,他沉入湖底,全身浸透,无法呼吸,拼命挣扎着想浮出水面......
“三哥、三哥,快醒醒、醒醒啊!”
铁强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喊他,仔细辨认是香儿的声音,他以为香儿也掉进湖里,情急之下忽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三哥,你没事吧,刚才一直手舞足蹈,外面下雨了,别着凉,快进屋吧。”
铁强这才发现自己还在院子里,天空已经电闪雷鸣,身上被雨水打透,香儿撑着油纸伞关切的望着自己。他酒气还没散,不想说话,站起身踉踉跄跄回到屋里。
纪云峰捡起了院门口地上扔着的报纸,抖去上面的雨水,也快步跑回屋里,坐在椅子上看起了起来。铁勇正在厨房给铁强做醒酒汤,他见弟弟醉成这样,又想劝慰又心疼,怕自己唠叨起没完,把铁强逼出家门,因此强忍着闭上了嘴。
整个房子出奇的安静,只听见外面雨水唰唰的声音。香儿实在憋不住,说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又不是在演默剧。”
纪云峰把眼睛从报纸上挪开,微笑道:“别担心,你三哥是千杯不醉,能把他喝成这样的,绝不是一个高手,他心里有数,制服了这些人,日后他在香福楼的地位就稳了,没事的。再说,还有你二哥呢,万杯不醉,不怕对手来挑战,咱有后备力量,哈哈哈。”
铁勇听纪云峰这么说,才稍微放下心,端着一碗醒酒汤来到铁强旁边,说道:“大哥,你怎么知道铁强是故意为之,这小子,每时每刻都让我担心。”
“他这些天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说明生意红火,打烊的晚,陪酒生意自然增加,上次那个英国人怀特不是对手,周围的顾客看在眼里,难免会有其他人来挑战,铁强如果落了下风,日后在香福楼还哪有威信?即使喝多,也得让人竖起大拇指才行。他这不知道喝倒了多少个怀特,还能找到家,实属不易。怕影响大家休息,在外面委屈一夜,喝这么多还知道保护哥哥妹妹们,说明头脑还清晰,只是身体有些醉意,真是可怕的弟弟。”
铁强听到纪云峰的话,哈哈哈大笑着坐起身子,接过铁勇手里的醒酒汤,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去,说道:“知我者大哥也,哈哈哈,我昨天喝倒了四个人,确实只是微醉,但连日操劳,身体太疲惫,有些吃不消,而且不停说话,嗓子疼,真不想再说话。”
铁勇急切的问道:“是那个怀特找人来挑战的吗?”
“不是,怀特现在是我铁哥们儿,他还替我喝倒一个,现在是自己人。”
铁勇没想到铁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在香福楼游刃有余,做事很有章法,大有扮猪吃老虎的意味。他去厨房又盛了一碗醒酒汤,说道:“别把你哥哥我忘了,真喝不过来,喊我一声,看谁还敢闹事。”
“好、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几个小角色还轮不到二哥出手,我应付得来。”
纪云峰翻开被雨水粘在一起的报纸,看到了今天的头版新闻,仅是一瞥,便腾的站了起来。
“怎么了,大哥?”香儿和铁勇同时问道。
“是魏元庆,他将各租界警察局刑讯逼供,滥杀无辜的内幕透露给了媒体。这事可不小,各方势力都脱不了干系,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铁勇把汤碗塞在铁强手里,抢过报纸,不敢相信魏元庆有这么大胆子,万分疑惑道:“我还是想不通,魏元庆图什么?他把内幕说出来,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日后哪个警察署还能容他,这是自断生路的行为。上次咱们接触,看他小心谨慎的,不是个鲁莽的人,到底为什么?”
纪云峰分析道:“他手里的古董不知道消化掉没有,邢新焱失踪,没人帮他卖,一个自顾不暇的人,绝不能趟这趟浑水,除非受到了胁迫,这群人真不简单。”
铁勇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道:“还把自己的样貌留在了报纸上,魏元庆真当自己是多大的人物,怕冤亲债主不认得他?这可比通缉令清楚多了,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自己把脖子放在刀架上的。”铁勇边说边摇头,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