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春华

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在那会儿的时候,自我陶醉什么的,已无法说服自己。直到魏云尔的出现,他跟我说,永远都不会再孤单。

几年前,我妈和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妈,两人因为奶奶祭日的事闹得很掰,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记得在这件事发生的那几天,我妈每逢和人聊得上天的,就得逮着这个事滔滔不绝起来。

像是“你说说看哪里有这种不孝子女的”或是“良心真是被狗吃了”这种怨话。有些人就是这样奇怪,世上没有脱胎换骨药,却有让记忆疏漏的方法。也不过是过了两三年而已,断绝关系的人又可以和好如初了。该有的孝得是有的,但像很多人一样,有时候会讨厌自己的父母,而我对我妈的感觉,在讨厌时,就如史官面对昏君一样。我不得不顺奉,哪怕人前人后是两副脸。

所以在独自的交际圈里,我绝对是个烂好人。

而那天魏云尔刚转到班上的时候,便非常凑巧地被安排在了我的旁边,那时忍不住近距离地偷偷瞄了一眼,只有那张明朗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给我留下了一个较深的印象。他长得不算差,甚至挺出众的。我便想到:原来这就是我以后的同桌。

后面几周,我就觉得想法只是想法,只是我想他是我的同桌而已,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之间几厘米之隔,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不过还好,我只会奇怪距离这么近的人为什么可以一字都不说,并不会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处境感到不解。

某个傍晚,我被又莫名袭来的头痛击得像是要粉碎。昏沉地趴在桌子上,从昏暗到暖黄的灯光亮起,从走针的鸣声到熙攘的喧闹,在半梦半醒之间,像是从一个乌托邦到另一个乌托邦。我尽力半睁开眼,只有成片成片地人围在一起。感到一些厌烦,我勉强转头到靠窗的那面,可能清明前后的天气也清明了些,看看窗外,最好能连带着我的心情也爽朗开来。不过我大概率忘记了那时已经天黑了。

可当我转过头后,没有看到乌青的天空,也没有看到本应黑黑的天空,只有一张脸和一双眼睛正打量着我,在一片暖黄的灯光里。尽管我把半边脸都埋在了胳膊间,只露出的一只眼睛也泛点模糊,不过我可以确定这双眼睛的主人——魏云尔,他确实是在看我。

也不知道是惊吓还是疑惑,我也像他那样反盯了回去。像是一位泪眼朦胧的人,也可能是我觉得他的眸色比平常人稍微淡一些,仿佛我面前坐了个眼神里会泛着粼粼的水光的人。我正下意识地要抬起头来,他却突然开口道:“你不舒服吗?”

这是这几周来,他对我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有点不是很适应,“没有,有点困而已。”不过我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带了些沙哑,好像肺上扎了个洞一样,说话漏气。说着,我就想干脆直接把脸埋起来继续趴着,却被一股力量拉拽了起来。

本来就头昏得厉害,被强迫站起来的那瞬间就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到一边,但还是被人给扶稳了。我感到是魏云尔的动作,尽管说话的声音都很小,被他这么一折腾,我还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靠,你干什么?”

“去医务室。”他只淡淡地回了句。

我努力挣扎着想摆开他的手,“我不去,拜托,你松手行吗。”

但他什么都没回应我,生拉硬拽地给我一路扯到了医务室门口,然后推着我一起进了门。照理说医务室只允许生病的人进来,不允许其他人也在旁边,但我猜魏云尔或许是怕我搪塞说谎,然后蒙混着出来,才要和我一起进去的。毕竟在路上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校医看着两个人一起进来仿佛也隐隐不爽,不过魏云尔率先开口道:“量个体温,他。”说着,还指了指我。

“坐到旁边吧。”

我慢慢靠到一边,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等到测温仪“嘀”了一声,校医不知为什么嘟囔了一声,他就紧接着说:“38.5,你得回家了。”魏云尔偏着头紧盯着我。

我可能是烧昏了,也可能是对这个数字确实没什么概念,我以前并不怎么发烧。

“算很高吗?”我晕乎乎地问。

“三十八度多肯定是高烧啊,真的是。你班主任是谁,我通知一下。”校医有些惊讶道。

其实我心里不是很想回去,我想就算再高也烧不死我,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呢。我面露难色,不想开口,倒是魏云尔先替我说了,在校医通知完我的班主任并给我开了个请假条后,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校医室。

魏云尔紧跟在后面,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回去?生病了就应该回去休息。”

“我没病,睡一觉就好了,我以前就是这样。”我别扭道。

“你是说你以前发烧就睡一觉?”他有些不相信似的。

或许他想听到我的解释,但我确实无法说出为什么。一颗褶皱的心,挖出来给他看,只能说是诡异,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想是一个正常人。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这没什么问题。你今天晚上说的话,是这几周来最多的一次。虽然我们在这之前貌似没说过话,总之谢谢你。”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教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魏云尔也没再说一句话。当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的那刻,却感觉他的视线正目送着我,尽管他一言不发。

学校里随处可见的就是绿植,走向校门的路上,照例吹落着些枯叶,迎着微凉,我的心底不知为什么泛起丝丝的忧伤来。

那时已经临近期末,但我的这场感冒却出乎意料的严重,直到期末考试也没回去过。我并不在意这些,难道平时的考试还不够让我麻木些吗,只是我那时时常想起回家前的最后那晚。就当是我发昏了,感觉就是乌托邦一样的梦境啊。